共犯(1 / 1)

诡异的笑声终于停下,接续响起的是一声摔门的动静。

“她走远了。”

沈舟云的声音突然在耳边响起,李星鹭这回确实被吓了一下,她听见他的话,下意识的舒出一口气来。

正当她思考着从床底出去的方式时,熟悉的触感又贴上她的腰肢,一转眼,她就被沈舟云半抱着从床底翻了出去。

明明可以爬出去或者挪出去,为什么一定要用‘滚’的办法?

李星鹭在心底暗自腹诽,但是沈舟云在带着她‘滚’出床底的过程中一直用手臂护着她,没让她被地板磕碰到,所谓‘吃人嘴软拿人手短’,她也不好就此提出什么意见。

从床底出来后,李星鹭立刻和沈舟云拉开距离,趁着此刻房中无人,他们须得赶紧离开,但在此之前,她还有一件事要做。

她走到书架旁,移开两本厚重的书,从后面露出的凹陷处把装首饰的箱子抱了出来——方才梁予离开前又将箱子换了个地方藏匿,可惜她藏东西的地方,原主全都清楚。

李星鹭从箱子中随意拿了几件首饰,又小心翼翼的将箱子放回原处,而后才转身对沈舟云示意他们可以离开了。

两人一齐推门走出了梁予的房间,门外的院落已经点起灯火,看来回府的不止梁予和谭修二人。李星鹭担心她和沈舟云出现在宁院中的场景会被人瞧见,脚下的步伐便迈得更快。

她带着沈舟云出了宁院,按照来时的树荫小道原路返回,前院的曲绕走廊便又出现在眼前。

李星鹭望见在廊道角落处等候的几名提刑卫,想起自己从梁予房间里带出来的首饰,她迟疑了片刻,还是拿出来递给沈舟云:“方才梁予说这些名贵首饰是一个男子赠她的,我想如果去查购买首饰的人,或许就能得知这名男子的身份。”

她的言下之意,就是请沈舟云派人去调查。

沈舟云倒也爽快,李星鹭见他立即招来提刑卫,吩咐他们按照她的话去调查,心中也不由得感叹他的作风果断。

不过一炷香时间就归来的提刑卫,更是加深了她的惊讶。李星鹭边感慨沈舟云的手下和他真是一脉相承的办案效率高,边移步到他身旁,凑近去看他捧着的纸张。

见到李星鹭的动作,沈舟云只是抬了抬眸,什么也没说,默许了她的行为。

这几张纸上分别写了各大珠宝铺子伙计的供词,李星鹭从其中精准的捕捉到‘陈府’和‘陈公子’这两个关键词,心中也有了计较。

清远县姓陈的人家有很多,但提到’陈府‘,这里的百姓通常只会想到一户人家,那就是包揽了全县吃食、茶酒生意的富商陈家。

县城里有名的酒楼、茶楼都属于陈家,陈家的财富和谭家不相上下,于是谭家的嫡小姐谭秀林和陈家的嫡长公子陈锐便因为‘门当户对’的缘由定下了亲事。

“这陈公子,该不会是小姐的未婚夫陈锐?梁予的首饰,是他所赠?”

李星鹭故作惊讶的开口,但她其实在梁予提到首饰是被男子赠予时就有所猜测,结果并不在她意料之外,她这般说话只是为了引导沈舟云。

谁料沈舟云却睨了她一眼,口吻似笑非笑:“你不是早就知道吗?”

李星鹭听了这话,第一反应是想要反驳,但转念一想,她的小心思既然瞒不住沈舟云,那还不如直接说出来:“奴婢只是为了还原流言中的真相,虽则身正不怕影子斜,但平白无故的指责谁又想担,沈大人先前不也误会了奴婢吗?”

她点出自己只不过想要他们把梁予和陈公子联系在一起,认清梁予才是那个与陈公子私通的谭府婢女,但她话语中故意提起沈舟云先前对她的误解,也是有想要勾起他愧疚心理的小心思在。

李星鹭把每一步都安排的很好,只是她忘记了,沈舟云从来不是一个按套路出牌的人。

“误会,有吗?”

沈舟云面容上挂着疑惑的神色:“我记得我只是例行询问了你一些问题,至于流言,我从未相信。”

我信了你……个鬼。

李星鹭难以置信的望着他,这人是怎么做到一本正经的编瞎话的?

她确信她从沈舟云的眼底瞧见了戏谑的情绪,可她偏偏无法反驳他,只能在心中暗暗腹诽。

“对谭秀林一案的调查结束后,本官也会在流言的事上还你清白。”

沈舟云从来都对查案以外的事兴致不高,对李星鹭的这番逗弄不过是他临时起意,但见到她瞪着一双杏眼望向他的模样,他突然间就领会了其中的趣味。

不过万事都有个限度,沈舟云也明白不能把她逗急了,于是还给了个甜头。

“结束后……会……”这种话术,在现代一般被称之为‘画饼’,对于沈舟云的‘画饼’行为,李星鹭并不当真,但她表面上却配合着摆出了动容的神色。

然后她就不再理会他,把注意力放回到案件上。

梁予的未婚夫是谭府管家谭贵之子谭修,谭贵此人精明圆滑,虽然在大人物面前伏低做小,但在谭府下人中却也积威深重,他的儿子谭修仗着他的势在府中横行,有时甚至摆起少爷的谱。

梁予又借了谭修的势,因此得到了许多便利。

先前李星鹭在怀疑梁予时忽略了她的人际关系,刚才谭修的出现却提醒了她,梁予没有资格取用药房中的珍稀药材,但掌管着整个谭府大小事务的管家谭贵却能轻易拿到。

梁予是谭贵的准儿媳,假如她借着谭贵的名头去索要翡云草,那么她未必取不到这一味药材。

这么想来,先前的种种疑问都有了合理的猜想,李星鹭终于抬起头,一股脑的把自己的想法说与面前的沈舟云听。

说罢,李星鹭想要接着询问沈舟云下一步查案的计划,毕竟他是案件的主审官,大事上她还是打算听他的意见。

谁知到她话还没问出口,一道女子身影的出现就使她不得不把问题咽了回去。

李星鹭认出被两名提刑卫押着的梁予,她心中巨震,忍不住转头看向沈舟云,想从他这里得到解释。

“裙装、首饰,她现在的嫌疑比一开始的你还要高,我认为有必要直接讯问她。”

沈舟云的口吻理直气壮,李星鹭这时才想起有关于他‘强硬、雷厉风行’的那些形容。

按照沈舟云的话,他是在她还没有提到梁予如何取用翡云草这一猜想时就已经派人去抓捕梁予了。

可是,有必要这么着急吗?

李星鹭想起几个时辰前,在案发的枯井,潘县令原本也要这样对待自己,不由分说的要押走她。

她内心有些矛盾,但还没等她深想下去,梁予的喊冤声却打断了她的思绪。

“奴婢不知做错了什么……”

李星鹭从沈舟云身后探出头去打量她,只见一名俏丽瘦削的女子跪在地上,她身穿着素色裙裳、满头玉饰,唯有那过分白皙的肌肤还是记忆中的模样。

‘啪’。

几件首饰连同那几张珠宝店伙计的供词被摔到梁予面前的地上,有一件发钗甚至被摔碎了,看的李星鹭眼皮一跳。

她抬起头正要劝沈舟云动作别太粗暴,但映入眼帘的森冷神色却将她的话语止在嘴边。

沈舟云谪仙般的面容上带着比阎王还要阴沉的表情,令李星鹭下意识的联想到‘天使的面孔魔鬼的性情’这一形容,她还是头一回见到沈舟云露出这种神情,先前他虽不怎么笑,但脸色也不似此刻骇人。

只不过——

她顺着沈舟云的视线盯向地上已经开始瑟瑟发抖的梁予,她双目紧瞪着,显然被沈舟云吓得不轻。

李星鹭瞬间理解了沈舟云,身为提刑官,整日与各种恶毒狡诈或凶神恶煞的犯人打交道,假如他讲理好说话,岂不是容易出乱子?他本人比犯人还要凶恶,反而能够压制住他们。

梁予仍在不住的摇头,沈舟云却看也不看她,李星鹭见到他转头朝提刑卫开口道:“假如她还不承认是她杀了谭秀林,就把她连同这些证据一起扭送到谭老爷那里。”

谭老爷只想快速了结此案,他多半会暗中处理掉凶手。

李星鹭深深的明白被送到谭老爷那里代表了什么,那就是死路一条,她想梁予应该也清楚这一点,所以对方的脸色越发苍白。

半晌后,一声似笑似哭的声音响起,李星鹭皱着眉看向突然开始大笑的梁予,她脸上展现着一种快意的疯狂:“好啊,谭秀林竟然真的死了!”

不就是被你害死的吗?

李星鹭心中疑惑,却听到梁予接着道:“看来陈郎果真没有骗我,他竟真能哄着谭秀林服下药引子。”

陈郎……药引子?

南杏仁!

李星鹭恍然大悟,她这时才想起自己究竟遗忘了什么,梁予虽然能够安排好放置了翡云草毒针的裙装,但她没有资格参加城主府的宴会,也就没办法保证谭秀林一定会服下作为药引的南杏仁。

陈公子亲自将杏仁豆腐羹端到谭秀林桌前的画面浮现在李星鹭脑海中,这是原主的回忆,而她现在才发现其中的端倪——陈公子是故意的!

梁予负责将沾有翡云草的毒针放在谭秀林的衣裙中,陈公子则确保她会服下身为药引的南杏仁,他们根本是共犯,梁予的话也恰好印证了这一点。

李星鹭赶忙看向沈舟云,想将这一发现讲给他,却见他终于扭过头来看着梁予,声线冰冷的开口道:“你和陈锐合谋杀害了谭秀林。”

他用的是肯定句,而梁予也没否认:“我恨她,陈郎也不喜她,他说杀了她就能迎我过门,我自然答应。”

杀害谭秀林是陈公子的主意,他才是主谋?

眼看着事情已经败露,梁予或许是心知她没有活路,干脆破罐子破摔的将她对谭秀林的怨恨都一股脑的倒出来,李星鹭听下去,才明白原来她杀谭秀林并非只是因为陈公子私通的事,更多的还是梁予原本对谭秀林的嫉妒。

明白了这一点后,李星鹭再度打量起梁予,这回却发现她的一身装扮颇为眼熟——素衣玉饰,这是谭秀林一贯的打扮。

“你嫉妒她,却处处模仿她。”

环境随着梁予叫骂声的停歇而寂静下来,见到沈舟云不打算继续发问,李星鹭才终于开了口。

“哼,是你。”

梁予投向她的视线带着满满的鄙夷,看的李星鹭眉头不自觉的蹙紧。

她听到梁予的话,突然想起来一件事,口吻凝重的问道:“诬陷我和陈公子私通的流言,是你传出去的吗?”

李星鹭的问题得到梁予的一声嗤笑,她将这当作默认的意思,一时间生出些许怒意:“你我也算昔年好友,我不求你一直念着往日交情,但我不懂,你为什么要这样对待我。”

她话音刚落,梁予的叫骂声却立时响起:“你成了谭秀林那个假清高贱人的丫鬟后,处处维护她,是你先背叛了我!你活该……”

真是个疯子。

李星鹭的秀眉越皱越紧,她实在听不下去,正要开口,却被另一道声音抢了先,“你所骂得都是你幻想中的谭秀林和李星鹭,但在现实中,本官只看到你因为嫉妒而丑陋不堪的面目,只有这一点是真实的。”

“谭秀林死了,你也一样不可能被陈公子娶过门,一样穿素衣毫不起眼,一样无法成为人群焦点,一样低贱。”

沈舟云照着先前梁予辱骂谭秀林的话一条条的驳斥回去,末了,他还补充道:“她的死,根本不能改变你的诸多缺陷。”

瞧见梁予那张本就白皙过分的面容此刻更是苍白的一分血色也无,但李星鹭的第一反应却并不是痛快。

她惊讶的抬眸望向沈舟云,之前他根本不屑于对梁予说案情以外的话,现在却一通又一通的讽刺她。

冷酷无情的提刑官,也会在她被人辱骂的时候看不过眼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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