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再说一次，周丞相，我要和令爱退婚！”
象牙冠束发，玄色锦袍披身的太子无视皇帝震怒的龙颜，对着面色苍白的群臣挺拔而立，目光直视文官中为首的那一位。
“胡闹！孽障，给朕滚下去！”皇帝此时已经难以顾及天家风范，对自己的儿子破口大骂起来。
而太子的表情十分坚定，毫不动摇。他毅然跪倒在皇帝面前，语气不卑不亢：“父皇，儿臣与太子宫尚书情深似海，立誓要一生一代一双人。实在做不到在将来的日子里登上皇位，迎娶他人为后。还望父王谅解儿臣重罪，将儿臣降为庶人，和太子宫尚书一同在民间生活。儿臣愿永不再觊觎荣华富贵，吃斋念佛了此残生！”
皇帝满脸通红，随手抄起旁边的灯架，就朝太子打了过去，太子不敢躲避，仍然跪在地上。可就在灯架快要落在他身上时，一个洪亮的声音打断了皇帝的动作。
“恳请陛下宽恕太子！”
皇帝不可置信地看着周丞相。
“丞相，你要为他求情？”皇帝的手仍然握着灯架，“他可是同时扫了天家的颜面和爱卿家的颜面啊！”
“回禀陛下，颜面是颜面，可是太子终究还是您的爱子。恳请陛下恩准太子的请求，成全他和心爱的女子。”周丞相拱着手，毕恭毕敬地谏议。
皇帝面露难色，但还是把灯架放了下来。立即有侍从上前把灯架归位，而太子也悄悄地松了一口气。
“启奏陛下，依老臣之见，此举万万不可。”
白发苍苍的老太傅向皇帝进言。
“堂堂一国太子为了一个婢女抛国弃家，成何体统？这会让天下人笑话的！”
此言一出，群臣中传来不少附和之声。
皇帝一时不知如何断决，犹豫起来，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周丞相。
周丞相见状微微一笑，又开口道：“启禀陛下，息女无福得太子殿下垂爱，如若非要将她安在太子身边，想来日后夫妻必不会情投意合。与其令她郁郁终老，倒不如索性依太子之言，废了这婚约吧。”
群臣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皇帝闻言，却是唇角微扬，眉头舒展开来。
“爱卿真不愧为朕之知己啊！其实朕也考量至此，想周国之兴盛，何必非要选出一女子镇国？何况若无此婚约，爱卿你还能不再辅佐朕了不成？”皇帝的语调轻松起来，听着竟有几分戏谑。
周丞相也面露笑意，再次回道:“回陛下，微臣自然会永世忠于陛下，忠于周国。”
“好！”皇帝一挥袖子，坐回龙椅，指着太子厉声道，“孽子，朕为你废了与丞相千金的婚约，你今后不要动歪心思，好好钻研治国之道！待你登上皇位，就封太子宫尚书为皇后吧！”
听着方才君臣二人的对话，太子已经目瞪口呆，僵跪在那里。闻言如梦初醒，连忙叩首谢恩。
“儿臣叩谢父皇隆恩！”
退朝后，群臣仍然伫立殿内，议论纷纷。
“原来陛下有意包庇太子，唉，老夫竟未能识破，该打，该打啊！”
“大人您都没有识破，我们更是不能了！丞相大人也真是厉害啊，皇帝的心思被他洞察得一清二楚。美其名曰为了自家女儿着想，还落了个忠心的赞赏！”
“皇帝陛下和丞相大人自小就常在一处玩耍，关系到底与别个不同。”
……
夜半，丞相府内。
“你说什么？！”周夫人一拍桌子站了起来，“你竟敢自作主张给女儿退了婚？”
“哎呀夫人，道理我不是都跟你讲清楚了吗？陛下他本就有意包庇太子，而且太子与那侍女情深至此，若咱们女儿嫁去了，也没有好日子过啊。”周丞相勉强支撑着笑容，试图安抚她的情绪。
周夫人冷哼一声，姣好的眉毛此刻高高地挑了起来，她飞起一脚把周丞相踹在地上。
“啊啊啊，将门大小姐饶命啊！且你就是要打要骂，也该告诉我个缘故!”
“缘故？”周夫人冷笑起来，“你呀，成日家就只知道关心国事，家里面的事你一直都是个甩手掌柜，从来没有认真关心过！今日我才算明白，你竟连自己女儿是个什么人物都不晓得！”
提起女儿，周夫人的神情也变得骄傲起来。
“她素日里做事雷厉风行，心气比天都高，就是到了宫里，也不会有一个人敢欺侮她！她自从定下了婚约，没有一天不朝着做个好皇后的方向努力的！什么史书，医书，兵书……她读的指不定比你还多呢！你倒好，眉头都不皱一下，就把她的美梦打碎了！”
“这……”丞相心虚不已，一时语塞。
平日里他明明倚马万言，可眼下……
“这被皇家退过婚的人，谁敢娶呢？这下子咱们家女儿就是连嫁人也成了问题了，你只管国事，家里的事你是半点不在乎！”
周夫人言至此处，眼眶都湿润了起来，她忍不住又锤了一下自己的丈夫:“成天都和皇帝腻在一起，我一年也难见你几遭，府里什么大小事都是我一个人处理的……你……你……你这样该不会就是传说中的骗婚吧……”
周夫人泣不成声，周丞相无奈地起身，抚了抚她的后背。
“我哪里能是骗婚呢？我对你是真心爱护……这些年我确实是离家太久，多谢夫人你今日提醒。以后，我定在府里多陪伴夫人……”
年长的夫妻二人此刻紧紧相拥，两人的丹唇慢慢地彼此靠近，直到缠绕在一起。由于画面朝着不可描述的方向进展，锦屏风后躲着的人儿便悄悄地从室内退了出去。
“啊……原来是我的婚约被废了啊。”她低声自言自语。
翌日，被退婚的丞相千金周采薇，在自己的房间里用了早膳。
丫鬟烟缕在一边擦拭满是齿轮的落地钟，周采薇指了指一个四四方方，带个屏幕，侧面还安装有一个转动式把手的黄铜箱子。
“烟缕，让汽视机亮起来。”
“哎，好的，小姐。”
烟缕搬了个凳子坐在汽视机旁边，开始一圈一圈转动起了把手。只听“呼呼”两声，箱子后面冒出了一道蒸汽，轻飘飘地飞到了空中，消散开来。屏幕上先是发出暗淡的光，接着逐渐亮了起来，清晰的画面便显示了出来。
画面是紫宸宫的外景，紫宸宫是皇帝办公和居住的地方。
无数举着蒸汽照相机的记者将紫宸宫正门几乎围了个水泄不通，画面中间的主持人给话筒上了发条，对着摄像机娓娓道来:“列位看官，想必今早的辕门抄各位都已观毕，‘储君不爱江山爱美人，皇帝护子心切废婚约’——啊！是御史大人到了，快让我们来采访一下他的看法……”
主持人朝着一架轿子走去，这轿子前面没有负责拉车的马，取而代之的是一根冒着蒸汽的粗管道。
是这样的。
数百年前，思想繁荣，百家争鸣。其中，道家和阴阳家致力于炼丹术研究，并推出了阴阳五行学说。
后来，炼丹术演变为炼金术，人们认识了许多天然矿物，也建造了许多实验室。
在这种爱好实验的世风之下，科学在历史的舞台上粉墨登场。随着蒸汽机的出现，又有许多以蒸汽为动力的科技产品问世。
顺便一提，像汽视机，收音机，传声听筒这些物品，人们利用“以太”这种传播媒质也将它们发明了出来。
药剂学也进展得突飞猛进，周国皇室还专门设立了研究长生不死药的部门，不过一代又一代帝王的驾崩都在昭示世人，长生不死药未曾研发成功。
周采薇便是诞生在这样一个时代。
她是深闺小姐，没有上过学。但是，她从小就知道自己和太子定了娃娃亲。一想到自己将来会成为皇后，她就兴奋得不能自已。为了来日能够掌握这份权力，她做出了许多努力。
她将家里的藏书翻阅来翻阅去，无论是炼金术，药剂学，还是讲究治国齐家学问的书，她都读得如饥似渴。
只可惜现在这条路已经走不通了……
汽视机里依然在进行紫宸宫实况转播，记者们热情至此，想来坊间人士也必定认为这是一桩奇闻异事，又或者说——皇室的丑闻吧。
周采薇把旁边的收音机打开，调试到乐曲频道，悠扬的琵琶声传来，那是京城乐师新编的曲目。
烟缕一边转把手一边偷偷观望周采薇的神情。
周采薇神色淡然，姿态甚至可以用慵懒二字形容，但是她的眼神里总感觉……蕴藏着那么一丝丝的肃杀之意。
“城门开了——啊，是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亲自驾临了！”主持人把话筒丢在一边，俯身和众人一起叩拜。摄像师约莫也拜倒在地，因为画面已经成了许多人的后背。
皇帝走在前面，他抬手一挥广袖:“平身。”
“谢陛下！”
众人起身后，皇帝身边的仆从立即为皇帝和太子摆好了话筒。
面对着记者们，皇帝用严肃的语气说道:“看来朕的这个不肖子给诸位添了麻烦了。朕会将其严加惩戒，叫他以后都不要再做这种荒唐事!”
太子咬了咬下唇，露出了不大服气的表情。
记者们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表情，一位记者大胆地上前询问。
“太子殿下，您自认为做了一件荒唐事么？”
皇帝一眼就向太子瞪了过去，太子瑟缩了一下，下一瞬间却握住了话筒，朗声道:“本王以为，退婚这一决断是英明的！”
面对这如此大言不惭的儿子，皇帝未曾预料，竟是怔在了原地。
太子继续对着话筒陈词:“太子宫尚书兰风蕙露，堪为天下命妇小姐们的借镜。可是这丞相千金，听闻其人自小便娇纵无礼，盛气凌人。如若迎娶了她，那真会令凤冠蒙尘——”
“胡说！”皇帝喝斥道，“你未曾见过周小姐，哪里知道她是何等品性？”
太子不敢吱声，低着头脸色阴沉。
周采薇打了个呵欠，用手支着头，吐槽道:“这太子殿下还是太年轻，太沉不住气了。本来说什么为了追求真爱也就够了，偏生还要将我毁谤一通。何苦来呢？这下事情就越发难以收场了。”
烟缕忍不住插嘴道:“只是叫他这样一说，记者们届时再一渲染，小姐的名声怕是从此就毁了。”
这官宦人家的小姐尤以名节为重，就算是有人有胆量娶皇家退过婚的小姐，可若是这小姐名声不好，便也只会叫外人取笑。
“不能做皇后的确毁掉了我的心愿，臭名远扬也非我本意。不过你也不用着急，这里容不下我，我换个地方就是了。”
周采薇坐了起来，示意烟缕过来。
烟缕放下了把手，画面很快就消失了，屋子里只剩下悦耳的琵琶仙乐。
“我昨夜里已悄悄的给父亲，母亲，弟弟各写好了一封辞别书，今晚上我就要走了，到宋国去。”
周采薇说着就从袖子里掏出三只信封来，烟缕接过一看，上面分别写着“留别椿庭”“留别萱堂”“留别贤弟”。
烟缕大惊失色。
她不顾自己身份低微，紧紧地握住了周采薇的手。
“小姐，您走的太突然了，烟缕担心——”
“没什么好担心的，一丁点也不突然。实话告诉你吧，我昨夜里一宿都没合眼，心里一直在盘算这件事。我会赏赐你几件值钱的宝贝，只求你一件事，把你在外面穿的平民衣物送给我一身应急。”
烟缕见周采薇决心已定，又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无奈之下只好点了点头，答允了她。
周采薇这一日先是收拾好行装，又去祠堂里拜了祖宗，晚上和家人们一起进膳，和丫鬟婆子嬉笑玩闹了一通后，就早早地在床上假寐了起来。
旁人也都以为是她强做镇静不叫人担心，不忍心提起这件事，都对她小心翼翼的。
到了四更天，她就摸黑起来，换上烟缕给的衣服，再披上一件夜行衣，背好行囊，提上一只精致小巧的煤气灯笼，把镂空雕饰木门推开，悄悄地走了出来。
“小姐！”一个人拽住了她的胳膊，把她唬了好一大跳。
“烟缕?你吓死我了。”她压低嗓门责怪道。
烟缕的眼眸在月光的照映下隐隐散发出清晖，她坚决地挽住了周采薇的胳膊。
“小姐，烟缕和您一道去宋国。”
周采薇思索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不行，带上你行事太不方便了，我想独自一人踏上旅途。”
烟缕狡黠地笑了起来:“我也正有此意，不瞒小姐您说，我早就想要自己到外面去闯荡一番了。择日不如撞日，今天我就和您一起走，到了宋国立即分开。”
这次轮到周采薇吃惊了。
没想到平素待人谦恭的烟缕心底下竟有这样的主意。
到底是她的丫鬟!周采薇居然有些为她感到自豪。
“好，那我们现在就走。烟缕，我看你身姿轻盈，飞檐走壁之事你会做吗？”
“不在话下！”
周采薇满意地点了点头，两人乘月色在城里的房顶上飞窜。
夜晚的城里，不见白日铺天盖地的蒸汽，只有云雾轻飘，月色旖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