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弃我去者,昨日之日不可留。乱我心者,今日之日多烦忧。李小姐,烦心者已无,往后的日子,当然光明灿烂。”穆成玉向她微笑道。
李洛溪深深地望她,而后笑了,“谢元君吉言。”
穆成玉也望着她,眼神微软。
五年前,在父亲出事后,她们一家被逐出了盛京,那时,李洛溪不顾家中阻拦,为她带来了银两和衣物。
顾虑到财多恐为人忌恨,李洛溪甚至带了许多铜钱来替换银两。
年少相知,意气相投,即使旁人都避之不及,但李洛溪却孤身前来。
对那天的记忆,李洛溪的泪水是最深的印象。即使她宽慰过她,即使出了盛京,她也不会穷途末路,但离别时,她的眼泪依旧灼痛了她的心。
那时穷途末路,她带着对前路的迷茫,离开了盛京。但谁又能想到,最终,她还是回来了。
即使是改换容颜,抛弃过往一切,以女冠之身重回盛京。
这一次,她会夺回她应有的一切。
在运势的预言成真后,李老爷对穆成玉更加重视,特地延请上座,问道,“元君可还住得惯?”
穆成玉微笑道,“住得很好,还要多谢侍郎费心了。”
礼貌地寒暄几句后,李侍郎也将话题转向他最关心的,“如今小女的运势已解,那命数呢?”
穆成玉道,“运势,我们道门中人往往以签而解,命数,却自有定数。我初见李小姐,便知必定是大贵之命,不过暂要守势,这些日子万万不可招摇,要安心静待才是。”
“要静待多久呢?”
她掐指算道,“一月。只需一月。”
在李府的日子倒是风平浪静,一月之期也翩然而至,就正在一月以后,李老爷下了朝,又再次延请她上座。
“五皇子殿下失势了。”李侍郎摇头叹道,“陛下在朝会斥责了殿下。”
他还记得陛下的雷霆之怒,让即使是老臣的他也不寒而栗。
穆成玉也叹息道,“人有旦夕祸福,殿下此次也是命势不足。”
但不得不承认,她的占卜又料中了。
无论是命,还是运,都仿佛在她的掌控之中。
那双总是波澜不惊的双眼,却装着天下万物。
或许,这就是道人们特殊的气质,淡泊,却总能料中一切。
而李侍郎的目光也早已从尊敬变成了崇敬,当下也急急下座,对她行礼道,“还请元君指一条明路与我。”
她微微一笑,将手边的茶水淋在案上,而后以指写下——
七。
李侍郎一望之下,心中微惊——七皇子?
若说当下的局势,陛下虽已渐老,甚至沉迷老庄之道,以无为治天下,但谁都知道,大权永远在陛下手里。
而陛下的十几个儿子,多年来也时常因为权力遭到猜忌,但有的安然无恙,有的就一朝失势身死。
五皇子前日正是遭了猜忌,他与大臣们交往甚密,犯了陛下的忌讳,被软禁府中。
太子则一直庸庸碌碌,虽不被陛下重视,但好歹有一份面子。
而七皇子,却一直是个透明人。
七皇子生母乃是宫女出身,听说是一个在陛下诵经时笑出声来的小宫女,陛下一时新鲜,并未责罚,而是纳入后宫。
但不过得宠一月,就被抛到脑后,陛下又去沉迷道术,而小宫女却因那得宠的一月,生下一子。
可惜最终仍是难产死去,留下七皇子一人在深宫长大。
“天机不可泄露。”穆成玉挑眉微笑,将“七”字抹去了。
李侍郎若有所思,但此时仆从却急急入内,报道,“晏大人来访!”
晏泠?
穆成玉去看李侍郎,李侍郎比她更加震惊,“这……还不去迎客!”
李侍郎也转过脸来,同她解释道,“晏大人也是稀客,除了五年前来过几次,后来便不怎么来府上了。”
五年前?
穆成玉微微蹙眉,但是转眼便笑道,“久闻晏大人的名声,今日若能得见,是贫道之幸啊。”
正说着,仆从已将晏泠迎了进来。
他的样子和五年前没有什么不同,神情还是一如既往,漫不经心又冷漠,雀翎般的长睫掩着那双如烟似雾的眸子,冷玉般的肌肤和淡色的唇融成一种相得益彰的色彩。
“李大人。”他微微勾唇,行了一礼。
他虽然官职高过李侍郎,但是年纪是小辈,如此行礼可以说挑不出错。
李侍郎赶忙扶他,连连道,“使不得,使不得,贤侄使不得。”
晏泠微微一笑,却又问道,“听闻李大人今日延请元君入府,不知哪位是元君?”
无事不登三宝殿,看来他今日的目的是要见一见穆成玉。
李侍郎于是为他介绍道,“这位是凌霄道人。”
穆成玉也挂上笑容,“晏大人,早闻晏大人的名声,今日相见,真是荣幸之至。”
她正要行礼,却被晏泠一把扶住。
他的目光悠悠地在她身上转过,那笑容温和平淡,即使她知道藏在这下面的是冷漠,“如果要元君行礼,那实在是折煞在下了。”
穆成玉也就向他微笑,正准备寒暄几句,却听他道,“其实我今日来此,也是想要请元君去府上坐坐。只因近日府上不大太平,陛下也建议我寻位道长问问祸福。”
……京城那么多道士,何必盯着她不放呢?
虽然很想这么说,但穆成玉还是礼貌地推辞道,“李侍郎延请在先,贫道也不好坏了规矩。”
晏泠笑道,“那在下明日再请。”
他也不多话,命仆从抬了几箱问礼来,也就离去了。
虽然李洛溪的事确实一月后,也就是今日后可以见分晓,但是晏府她并不想去。
谁知道半路会杀出个晏泠?
穆成玉将手中经书放下,虽说事情明日就见分晓,但是明日晏泠也又要来了。
说起晏泠,他们的纠葛确实颇深。
本朝女子也可入学为官,而太学则是最高学府。
她幼时即有才名,自然也入了太学。
在太学,她自然是风云人物,无论是才学还是待人接物,她都做到了最好。
和李洛溪也是在那时相识。
只不过,其中唯一的变数,就是晏泠。
在太学的前一年,他们虽是同窗,却没有多少交流。
也不过是偶尔遇上,便默不作声从对方身边路过。
后来……
“元君!”
外头,李洛溪在敲门。
她打开门扉,李洛溪进来,没有带仆从。
“晏泠要请你到他府上?”
她点点头。
李洛溪长叹,“这人真是……”
“我的事不足挂心,李小姐可曾想过明日?”
“明日?”
“蛟龙腾飞之势,就在明日了。”她笑道。
“腾飞……”
“你会的,洛溪。”她握住了她的手,“你会一往无前,洛溪。”
第二日,七皇子前来求亲。
在这样的风口浪尖,这个一向透明的皇子,却冒着被陛下猜忌的风险,求娶一个家世不算显赫的女子为王妃。
朝野皆惊。
一向不问世事的陛下,也正眼看了这个儿子,道,“为何?”
“心悦已久。”
在飘摇着香灰的宫殿,皇帝的神情也如沉烟雾,让人捉摸不透。
七皇子不言不语,像是等待着宣判。
他貌若好女,长相秀气,虽说没有突出的名声,但是足够低调。但唯一的高调,被他用在了求娶之上。
更不要提是在这样的风口浪尖,说出了求娶之事。
但他没有长篇大论,只是短短的四个字。
皇帝也在观察着这个儿子。
他对他的印象确实不深。
而且这个儿子想娶的,不是王公贵族,更不是重臣之女。
只是一个相对普通的侍郎的女儿。
而且是在五皇子因结交朋党被软禁后,他来主动求娶侍郎的女儿。
是结交朋党吗?可李家的势力虽有,在皇家看来,还是一般。
是撇清关系吗?主动求娶小门之女,表示自己毫无野心。
但无论如何,这个不受重视的儿子,娶谁,他并不关心。
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么长,七皇子才听到皇帝的笑声。
“好,好啊……心悦已久……那朕便给你赐婚,了你一桩心事。”
赐婚的圣旨很快就传到了府上。
李侍郎恭恭敬敬地下跪谢恩,请了公公入内,更是赏赐下人,一时之间李府好不热闹。
“七皇子内秀温和,与李小姐正是良配啊!”赵公公用他那特有的嗓音道着喜,让李侍郎的笑容更盛。
“往后还要公公多多提点……洛溪,还不来见过公公?”
李洛溪笑着上前,同赵公公寒暄几句,成功让赵公公喜笑颜开,“小姐实在是个妙人。”
李府一直忙至下午,待送走了宫中之人,李侍郎连忙请来穆成玉。
“元君实在是料事如神,没有什么是元君料不中的!”
他夫妻二人,过去不愿让女儿嫁入皇家,正是因为担心风云诡谲,尤其五皇子野心不小,若是做下什么事,自家难免受牵连。
而七皇子性情和顺,相比之下确实是个好归宿。
“小女能有今天,还要多谢元君的提点,”李侍郎一个眼神,仆从忙奉上几箱黄金和一张地契,“这是一些小小的谢礼,元君刚至京城,缺少下榻之处,我在城东为元君置办了宅子,还请元君不嫌鄙陋。而这几箱金子,乃是俗物,望元君不嫌在下粗俗,收了便是。”
“大人,使不得。”她淡淡笑道,“为人逢凶化吉,不过是我分内之事。”
在几番推拒后,她最终还是收下了,毕竟推拒是必要的,意思到了就能收下,这是心照不宣的社交规则。
既然李府事毕,她自然也要搬出去,李洛溪将要嫁入皇家,可以以后再叙旧。
而经过李府一事,李侍郎必定会为她大做宣传,待名声传出,自然会有更多的人上门求卦。
不过世事从来不是一帆风顺,她正要就此向李侍郎辞别,好收拾东西前往宅子,仆从却又来报。
“晏大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