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生(1 / 1)

正隆五年,凛冬腊月。山亘连绵处,世代和平的天都国在晨曦中苏醒,犹如词中桃花源,早被烽火遗忘。

暗红的纸屑裹在雪粒里,这是昨日一场举国欢庆的婚典留下的痕迹。

萧语蜷缩在宫墙下,身后一树松油柏,侥幸没让她被积雪覆没。

青纱罩着纤细身躯,长发遮面,而树下斜着一支掐丝珐琅花盆。

盆底微裂,沾着干涸的深褐血迹。

此时朝阳半挂,皇庭内陆陆续续有宫女晨起扫院。萧语缓缓睁眼,白光乍现,漫天碎雪纷扬,似雾徐徐飘散。

她一动不动,看着树枝盛白。

远处传来宫女们说话声。她微微张嘴,忽然浑身颤栗,尖锐的刺痛从身下传来,后知后觉到噬骨般的寒冷。

像是触感刚刚被激活,才发觉雪地是冰凉的。

声音离近了:“阿姐,那边有团绿色的东西。”

萧语脑中白光一闪,从混沌中惊醒过来。

她本是一株花。

由金国公主完颜韶安悉心栽培,唤作“萧语”。

青纱下,她摸到自己根根分明的手指,关节、指甲、皮肤,是全新的触感;四肢、前胸后背,五脏六腑皆是真实的存在。她感到胸骨间的跳动,逐渐清晰且急促起来,这是心脏的信号……

萧语咽了口唾沫,喉咙间滑动,她怔然抬手触了触脖颈。

怎么可能?

她猛地拉开青纱,低头朝自己的身体开了一眼:纤纤玉体,肤白细嫩,两手两腿,不可描述。

这是女人的身体……

萧语触电般捂住青纱坐起来,回头望见一群宫女,双方对视,一时木讷无言。

“谁在那儿!”

年纪较大的宫女放下扫帚走向她,只见萧语披头散发,一张素净的脸惨白毫无血色,裹着微透的软纱坐在地上,隐约可见肤色。

老宫女顿时大惊失色,怒目指责:“你……贱奴!竟敢在霁月宫放肆!”

萧语歪了歪头,不懂这人为什么愤怒。

“阿姐!”年龄小些的宫女拉了拉老宫仆的衣袖,“昨夜大乱,焉知她是否受了迫害?天寒地冻的,不至于这样狼狈地睡在雪地里吧?”

她这样说,是因昨晚宫乱,新王后暴毙,主君中毒昏迷不醒。大将军围宫捉刺客,好几个不规矩的陪嫁宫女被杀,估计此女子也是遭了难遗忘在此的。

老宫女不为所动:“皇庭供奉格列圣鸟,忌宫仆淫.乱冒犯,如此衣不蔽体躺在光天化日之下,是死罪。”

萧语呆呆坐着,她不清楚自己怎么会变成人,只知道主人要去天都国和亲,随手把她也捎上了。

和亲路途漫漫,至于何时到的天都,她全然不记得了。

“还不快去叫禁卫来,把她押下去!”

她立即抬眼,嗓音暗哑道:“别动我。公主在哪儿?我要见她。”

眼见情形不对,只能让主人能帮她了。

宫女们皱眉: “公主?”

这皇庭里只有一位公主,正是昨夜成为王后的那位。

“你说的是大金完颜氏?”

萧语用力点头,喉咙干涩发痛,脑中仍在隐隐胀痛。

“对,完颜韶安……我是她养大的。”

金国公主完颜韶安嫁入皇庭,昨日盛典封为王后,却在洞房夜暴毙而亡。

一夜过去,凶手凭空蒸发了一般,没留半点踪迹,当真离奇。

宫女们神色一变,瞥着她说:“怪得很,是王后的人。”

“阿姐,你看她长得是不是很像……”

老宫仆盯着萧语看了一阵,随即脸色发白,似乎十分恐惧,瞪着眼后退了一步。

“经你这么一说,还真是像极了王后!”

胆小的宫女闻之色变,纷纷后退跪地:“鬼……王后的鬼魂!”

“青天化日,哪儿来的鬼!抓起来。”

几个宫女颤颤巍巍地撸起袖子要来抓她,萧语见势不对,裹紧软纱就跑。

她光脚蹭着雪地像个泥鳅似的,披头散发奔跑的模样仿佛厉鬼来了,吓得宫女们惊慌尖叫,没人敢去追。

长街上,乌檐覆雪,一群人追着轻纱飘然的女子,有人嚷着“鬼来了”,有人只顾着尖叫。而女子赤脚飞奔,黑发似风中波浪,足底透红,宛如仙女闯入凡尘,一步一步就快乘风翩然。

殊不知,逃窜中脚丫子被冻得刺痛不已。那软纱大得像床单,但也漏风,一阵一阵吹进来活脱脱要把皮剐了。

萧语冻的牙关直打颤,倾身栽进了宫人扫拢起来的雪堆里。

“快快快!抓住她!”

远处忽而响起阵阵马蹄,且愈来愈近,她赤着脚清晰地感到地面为之震动。

一支甲胄精美的骑兵队伍拐角驰入,马蹄踩在松软的雪地上散出滚滚清寒,宫人们见状立刻纷纷跪地,安静得空气都快凝结了。

萧语抬起头,脸颊睫毛粘了许多雪粒,衬得那双澄澈眼眸更加黑白分明。

远处男子坐在赤兔马上,身披黑羽大氅,一手拽着缰绳一手握住腰前的剑柄,遥望片刻,他一抬手,身后的骑兵便纷纷停下了。

侍卫小跑上前,恭敬地俯在马侧说了几句。男子听罢将视线落在萧语身上,拉动缰绳踱步上前,离近了,萧语才看清他的模样。

马背上的男子目光探究,仿佛不解,只是一瞬,随即情绪淡然。

他有一头乌黑的短发,自额前向两侧翻卷,隐约遮住出刀锋般的眉峰,而眉头下压却不显恶煞,大抵是因长了对丹凤眼使人面相柔和许多。

这人样貌年轻,微红的下眼睑弧度犹如弯月,脑后束着十几簇狼尾细辫,用虎纹银扣点缀。

萧语听公主讲过,在天都国未娶妻的贵族男子才会留这种狼尾辫。

“大金人?”他低声询问,高坐在马背上簇起眉头,“怎么回事?”

几个宫女纷纷摇头:“回安君王,奴方才扫雪发现这位姑娘,但她什么也不肯说。而且,她与新王后似有关联!”

安君王?

萧语躲在雪堆后,目光警惕地盯着马背上的男子。

他眸光清淡,有种不怒自威的威严,和与生俱来的贵气。

人看起来是气质不凡,开口却是:“那就抓起来,让她说。”

几个宫女闻言便起身围向萧语,她本能地弯腰避开,佝着身子裹着仅有的绿纱闯到安君王跟前。

“唰”一声宝剑出鞘,他毫不犹豫地提剑直指向她。

“别动。”

萧语浑身止不住的颤抖,剑刃就在鼻端,稍稍往前就能划破她的脸。

她愕然抬眼,正对上安君王的视线,只见他眸中飞快地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

“我没动……”

宫仆见状上前扯了她的一把,萧语一个踉跄双膝跪地,手不由得松了松,于是颈前的绿纱顿时散开,晨曦中她的乌发垂落,春光乍泄,露出光洁的双肩。

少女身材清瘦,两道锁骨微微凸起,软纱胡乱贴在胸前。

身后传来一阵唏嘘声,骑兵们纷纷调转马头背身避嫌,连安君王也深吸了口冷气。

这女子,没穿衣物?

安君王脸色晦暗,宫女见状立马松手,慌忙帮萧语拢好青纱,跪地颤声说:“奴莽撞……污了殿下的眼,奴该死!”

他依然从容,避之不及地移开视线:“皇庭内竟有如此疯癫无耻之徒,既要找死,便拖去宫门,不必见血。”

安君王的意思是要宫女们简单勒死萧语即可。先前求情的小宫女脆声叫住了他:“殿下!此女容貌神似新王后,又来自大金,实在过于巧合。要这样不清不楚的杀了,恐怕……”

安君王抬眼再度看向萧语,不再为她的窘态有异,他从容自若,仿佛是在打量一个简单的物件。

昨日封后典上远远看过完颜韶安,公主掩扇登台,满冠珠翠,看不清模样。

萧语瑟瑟发抖:“我什么也没做,为何杀我?”

安君王皱起眉,完全不理她:“真的像?”

老宫女附和:“对对对,越看越像!”说罢,她又捡起树下的花盆,“瞧,这是王后的花瓶,错不了,瓶底还有字印。”

安君王也认出花盆是大金御赐落款。他目不斜视地解下大氅扔到萧语身上:“别玷了旁人眼睛。把她押下去。”

萧语被他的大氅砸得身形摇晃,随即而来的是铺天盖地的陌生气息——男子身上冷香混杂着血腥,还有残留的体温。

她裹紧披风,大胆推开老宫女上前一步:“我不是坏人,请让我见一见公主……”

她不认识这里的人,极度不安又寒冷,唯有韶安能依靠。

安君王的睫毛轻轻颤了一下,视线虚无地落在地面,就是不朝她这里望一眼,有些不耐烦地说:“走开。”

那老宫仆也尖声苛责:“大胆,衣不蔽体,不准靠近安君王!”

安君王似乎很讨厌萧语,连带宫女们都没有好意。

萧语善于察言观色,她能准确看透一个人是悲或是喜,是否言不由衷、另有他意。

不在乎萧语自己的经历,这是解语花的本能。

宫女又围向萧语,她刚迈开脚后退几步,脑中就一阵天旋地转,裹着大氅“扑通”一声栽倒在地。

“殿下,她晕过去了。”

安君王回头看她,女子脸颊冻得泛紫,双唇干燥,白腻的双足从羽氅里漏出来,脚踝间赫然系着一枚墨色玉牌。

宫女立即摘下牌子恭恭敬敬捧给他。

玉上覆了一层雪粒,东方浓墨中精雕了半边海棠,色浓质细,一看就不是俗物。

他拿起玉牌,指腹抹开上面的积雪,只见上面刻着四字:一等女史。

完颜韶安的确带了一个女史来天都,只是昨晚下属审查无人便报了失踪。

安君王有些错愕,低唤了一声:“索琪。”

骑兵队伍中走出一青年男子,与旁人不同,他臂上别着一枚鲜红的军章。

“属下在!”

“王后身边的女史,不是同靖关后一道消失了么?”

索琪掷地有声地回答:“昨夜共消失三人,靖关候,萧氏女史,女婢鸣月。”

“那她是谁?”安君王将玉牌抛到他手上,索琪接住一看,多少困惑不已。

“那、昨夜的确找不到萧氏啊……”

安君王若有所思地看了他片刻,垂眼对宫女说:“把玉牌系回去,让医官看看她。”

宫女一愣:“啊?”

他瞥了宫女一眼,一手扯起缰绳调转马头。朔风骤起,战马的鼻腔喷出白雾,黑压压的骑兵又离开了,再没人回头看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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