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字布条(1 / 1)

短短的那一条街道,两个人就那样站在两端,静静对望,不知过了多久。

天上忽然落下大颗的雨珠,张遮皱眉抬头望,雨怎来的这样急。

看姜雪宁还是那样呆呆立着,他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拿出随身的油伞撑起,迈出一小步。

小楼里跑出两个随侍,为俩姑娘撑起了伞,素衣长衫的幽篁馆馆主吕显从楼里踱出来,远远看见张遮,躬身拱手,“原来是刑部的张大人,近来可好。”

张遮停住,像是回过神来,

敛下眼帘,对着三人皆是略一颔首,拱了拱手,抽身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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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看错吧?这张遮刚刚可是……想走上前去?”

“我也看见了,这个节点是不是该记下?”

“嗯。”

纪殊同说罢,芊芊玉手优雅地拿起笔来,低头极认真地写道:

“六月二十三,申时,骤雨,张遮路遇……”

写完这十三个字,好似突然耗尽了耐心,气闷起来,随意地勾画,潦草地画了两个离得老远,手脚发抖的火柴小人,中间画了一颗破碎的、小小的心

旋即,又吊儿郎当地比划着给其中一个小人加了一把伞,画完恶狠狠地咬起了笔杆,一脸焦虑。

纪明哲的嘴角抽了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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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从一下值,张遮敏锐地感觉到似乎一直有目光停留在自己身上,可是每每回头,除却来往行人,并无异常。

偶遇姜雪宁后,神思有些恍惚,一颗心都牵挂在别处,更是迟钝了些。

离家越近,地段越偏,被注视的感觉越发强烈起来。张遮脚步不由放慢,心中暗自屏息。

拐入一处静谧无人的小巷后,果然身后突然出现两人,一左一右将他截停,声音低沉又不失恭敬地说道:“张大人,有劳可否借一步说话?我家主人有要事相求。”

张遮目光微冷,看向对方,来者身形挺直,未曾佩剑,手有却意识悬于腰间。

他平淡地开口:“好。”

张遮被请进了离得不远的一处雅致的宅院。

这处宅邸离张家已是很近,此处贯无人居住,千人宴期间不少外地世家大族借此机会拖家带口进京,京中那些寸土寸金的地界儿本就少得可怜的空宅邸早被一抢而空,不少高门贵族也只能委屈暂居别处,一宅难求,选择这里倒也不奇怪。

进了宅院,看不出有甚异常之处,就是寻常的大户人家,下人仆妇忙碌着,正值晚膳,空气中飘着浓烈的辛香味,与京城人士的喜好大为不同。

张遮心下思忖着,随着两个护卫进入正厅,主人家已在等候,见他进来赶紧迎上。

果然是他。

当先一人正是那天在市集上纵马回望的男子,虽只见到眉眼,张遮一眼便确认无疑,他本就对细节极为敏感,办案多年,也早已练就过目不忘的本领。

主人家躬身拱手一礼,微笑歉然道“张大人,在下洪州纪家纪殊同,这位是舍弟纪明哲,此次冒昧相邀,实是有要事相求,万分唐突,恳请张大人勿要见怪。”

张遮一拱手回礼,看向两人,沉吟不语。

面前的纪殊同身着一身鸦青色素软缎长衫,缀有梅花暗纹,髻发紧束,身形秀颀清瘦、剑眉星目、英英玉立,说话间虽温言和煦,却予人以孤清孑然之感。

身旁的纪明哲一身荼白长衫,亦是身姿挺拔,眉似远山、温文儒雅。

两人望向自己的目光诚挚清澈,

张遮自诩并不易与人亲近、不是轻易能卸下心防之人,却也对他二人生不出恶感。

见张遮仍是不语,纪明哲温和地笑了笑,继续道:

“家父早年在河南道曾与如今的刑部尚书顾春芳顾大人共事,颇有些交情,后调任江南西道失了联系,我们知您是顾大人的得意门生,素有贤名,纪某想有劳张大人引荐一二,有要事上报于顾大人。”

张遮语气无波,平淡问道:“既令尊与顾大人有旧,为何不直接下拜帖过顾大人府上拜见,何故寻上张某,还以如此……方式?”

纪明哲与纪殊同对视一眼,似是交换了一个“早知如此”的眼神,继续说道:

“此乃其一,其二是张大人素有清誉,我兄弟两人远在洪州已是久闻大名,实在是敬仰得紧……”

“敢问阁下所为到底是何要事?何不开门见山?否则,张某恕不奉陪。”

张遮简直油盐不进。

纪殊同轻轻叹出一口气,顿了顿,

“张大人,既如此,请随纪某一道看一样东西。”

两人一同走进里屋,纪殊同从暗盒中拿出一个布条,张遮接过细看,似是衣物的内衬的布条,上有一行暗得发黑的字迹,细看隐约透着猩红。

“河州知县冒赈,以利陷锡庚,锡庚不敢受,恐上负天子。”

“这是……”张遮神色凝重地抬头,

纪殊同:“是血书。

张大人现在可引荐顾大人否?”

“大公子、二公子,不好了。”

一名贴身侍从模样的小厮疾步奔入房中,向二人耳语一番,纪殊同脸色微变,向张遮拱手致歉,

“友人突遭急难,实在是耽搁不得,敢问张大人明日是否得空,还请赏光!我兄弟二人戌时于清风阁备上薄酒,将此事经过细细道来。

然今日之事兹事体大,还望张大人暂且保守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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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整日,张遮将近期与河州有关的案牍、卷宗从头至尾翻看了数遍,又去调取了与太医院有关的公文、卷宗。

数月前,西北地区发生灾荒,尤以河州疫情最为严重。当时皇帝整日迷醉于五石散、缠绵床第,不思朝政。京中一片祥和,各级各方都忙着筹备即将举办的千人盛筵,无暇顾及其他。

西北过来的奏折积压成山,辅佐朝政的帝师谢危不眠不休处理了大半,从太医院选派了太医李锡庚、十多位驻泊医官,以及当地候补知县作为查赈官员一道带着朝廷划拨的草药、银两前往河州,然而数月过去,朝廷与太医院派人去问询进展,才知查赈的官员不幸在途中遇洪流遭难。而李锡庚、驻泊医官一干人等统统好似人间蒸发、下落不明。

河州府上报了朝廷,举数百人之力全境搜索,也只找到了李大人的腰牌和衣服,有传闻说,他们逃了。

张遮眉头紧锁,案牍间抬起头,已接近戌时,想起与纪家兄弟有约,只能将卷宗暂且合上,往清风阁走去。清风阁位于最繁华的地段,是京城最奢华的酒楼之一,常年一座难求,张遮交友甚少,也鲜少参与同僚宴请,因此从未来过。

今日纪家两兄弟都做长衫儒生装扮,早早候在楼下,三人一同上了雅间。前日见到的两名随身侍从为他们关好房门,守在门外。

张遮憋了一整日的疑问,雅间门刚关紧,便急急发问,

“昨日血书上所书的‘锡庚’,可是前阵子派去河州赈灾的太医院李锡庚?”

“正是。”

“那李锡庚现下何在,可有踪迹?”张遮追问。

纪明哲无奈摇头,“不知所踪,河州近郊有一处堰塞湖,河州府于浅滩处发现了李大人的腰牌与衣服,着人将消息与衣服送回了京城。”

“那这字条?”

“李大人家中父亲早逝,与年迈的寡母相依为命。消息和衣服送回家中后,李老夫人整日整日地抚摸独子最后的贴身衣服,以泪洗面,几近哭瞎了双眼”,

纪明哲声音低切,语气颇为不忍。

“一日,老妇人摸到衣物中有一处更厚,似有凌乱的针脚,便拆了衣物,发现了结结实实缝在皮袄内衬上的这块布条。后来……”

纪明哲有些犹豫要不要再说,

“后来怎样?”

“老妇人去府衙击鼓鸣冤,然而求告无门,他们都说李太医逃了。一个清贫太医,本就身无长物,可怜他的寡母,又急又气,撒手人寰了。”

听到这里,张遮悄然握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掌。

上一世,周寅之联合言官弹劾自己徇私枉法,与皇后有私时,母亲也是这样的吧?

母亲悉心教养多年,一直引以为傲的儿子,她该多失望多忧心啊……

张遮心中升起难以抑制的悲恸。

一旁的纪殊同屏息凝神,认真地瞧着,示意明哲不要再说了。

他这是,想起前世了吧。

房中安静了许久,纪殊同给每个人都斟上了一盏酒,轻轻拍了拍张遮的肩膀,

“张兄,你我虽萍水相逢,但早闻张兄是真真儿不欺暗室,防意如城的端方君子,实是景仰已久,如今亲身得见,其名不虚。我敬你一杯!此番我们进京不久已是多番叨扰,还望张兄莫怪。”

张遮默然,攥着杯盏的手关节有些发白。

纪殊同等了好一会,惴惴不安,故作轻松地笑了笑,继续道:

“实不相瞒,这次原是打算寻个机缘与张兄好好结交,谁知竟出了河州这事,还牵扯到族内一位亲眷,便斗胆用了这个方式,心下实在忐忑。我们两兄弟给张兄赔个礼。”

“无妨,”张遮打起精神,敛去恸色,正了正身子,举杯饮尽,

“大行不拘细谨,人命关天,乃是大事。”

纪殊同心中嗟叹,到底是我的张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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