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罗场(2)(1 / 1)

接连几日从惊骇痛苦、彷徨无措再到希冀尚存、奔波不停。

姜雪宁眼睁睁看着张遮孤身走入风暴,又从沙浪掀天中回归,完好如初。

眉眼舒展,澄光清亮一片,

她只想感谢之前曾无比恼恨的上苍。

张遮看着眼前这个少女,比在孜州时更瘦弱苍白,那双下着雨的眼望着他,以只有他能听见的声音唤他,让他心颤到停不下来,胸臆中已然潮浪滔天。

他不由自主想到在自己怀中缱绻乖顺的那个她,

竟有种冲动,想如燕临那般不管不顾上前用力拥住她,

自己再无药可医了,只有她。

他挪了步,声音低哑地唤了声“雪宁”。

燕临转头去看两人,觉出些不同,

雾气里张着朦胧的泪眼,

沉默寡言,

脉脉柔情。

燕临近乎珍视地看着此时此刻的姜雪宁,真挚欢喜,辉光满溢。

他告诫自己,不是希望她开心吗?这是她想要的。

但心底的声音此起彼伏,嘈杂难辨,“把她抢过来。”“旁人哪里配。”“燕临,你懦弱胆小不堪一击。”

戾气嫉妒愤怒在胸臆中横冲直撞,肆意发泄。

他再也受不了,转身牵马出去,只想找个地方静静地驰骋一场。

牵马走到门口,正待翻身上马,动作突然顿住。

一架素朴的马车便停在门口,剑书、刀琴站在车边,静静候着,看样子已停了许久,

不知在等着什么。

燕临失笑,

今天这院子可真热闹。

见燕临牵马出来,车内人挑起一角车帘。

“难得见到她,怎么这么快便走了?”声音一贯的无波无澜。

燕临声音哽在喉头,

“没什么,想骑马出去走走。”

“不成器。”

“……”

过得许久的沉默,

燕临犹豫,还是问出口,

“先生可是要进去找宁宁?”

看不见里面人是怎样神情,

半晌才听见里面低沉平静的一声:“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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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青长袍,俊逸深邃。

院中人陡然间看见他进来,均是神情顿了顿。

张遮心念微动,轻轻握过姜雪宁的手,下意识身体微微侧着,将她护住。

他脑中响起前世今生这位谢少师的声音:

“张大人,你的娘娘殁了”

“她留了话,请我放了你。

可叫燕临恨你恨到了骨头里,在她灵前醉醺醺哭了几日,今早摔了酒,提剑要往这边来杀你。”

“张大人,你可真是太厉害啊。”

“去抓了卫梁,那枝梅也不要给!”

“我那学生宁二顽劣脾性,有赖张大人一路照拂,没给您添什么麻烦吧?”

“宁二说喜欢你。我这个做先生的,颇是好奇,你也属意于她么?”

“谢某怎觉张大人对着旁人,反倒比对着心上人更坦诚些呢?”

“宁二是个傻子,你若心有顾忌,还是别去招惹她了。”

时至今日,心中已如明镜。

“宁二,你去一旁,为师有话与张大人说。”

没有起伏的声音,显得格外冷冽。

剑书摒退众人,只有燕临和谢危两人与他们面对面站着。

姜雪宁抬眼看向张遮,见他弯起唇角,一点清浅的笑容眼神温柔,手掌微微收紧握了一下自己,

似是在安慰,没事,放心。

她乖巧地点点头,

“我去倒茶。”

转身依依不舍走出院子。

“张大人,大难不死,果然必有后福。”

谢危语气戏谑。

“燕小侯爷救命之恩,张某铭感五内,”张遮对站在谢危身后的燕临一揖到底恭敬行了大礼,又道,

“承谢少师吉言,福泽不求多,现下已极是知足。”

“上清观中,我问张大人,你是否属意于宁二,张大人可还记得?”谢危慢条斯理一笑。

“谢少师问话,张某不敢忘。”

“张大人可记得当时如何应我?”

“……”

张遮沉默,尚未明白谢危意图。

等了良久,见他不做声,谢危开口:

“我看张大人并不如何懂宁二。她也就是个顽劣任性的孩子,自己也不如何清楚自己到底想要什么。”

“多谢谢少师告知,只是雪宁姑娘是如何样,张某自是比谢少师更懂。”

张遮平静垂眸,却是一步不退,针锋相对。

顽劣……任性……。

自己眼中看见的怎会是如此简单的她呢,雪宁说她自己才不如貌,坏得透顶,不是好人,可是他就是非常执着地爱上了。

前世今生,他一直都爱这个恣意在他心底驰骋的少女

——叛逆的、热烈的、张扬的、明艳的。

看向自己的眼中有着炽热的火焰,下一秒就会把自己拉进去,狠狠地焚烧干净,完全不同于世间任何一个女子。

谢危突然抬步向张遮缓缓走去,

“谢某记得,张大人在通州时说,你爱重她,……”

他表情突然微妙,似是品抿出几分荒谬,颇感好笑地说道,

“张大人的爱重便是一边夺了宁二的清白,一边享齐人之福?”

“谢少师此话何意?”

张遮陡然闻言,一头雾水。

燕临惊愕地抬眸望着他。

姜雪宁端着茶盘,走到院门口,正巧听到这句问话,生起一丝疑惑间,忽觉无比慌乱。

她站在院门进退两难。

突然听得张遮开口,一字一句道,

“张某实在不知少师此话何意,

张某只知自己的爱重,全心全意。

哪怕喜怒哀乐、贪嗔痴怨全经历一遍,苦楚酸涩也好、愧怍无望也罢,再多血淋淋的过往,也不会再让我放下这颗爱重之心。”

张遮抛却了心底所有的负累后,恍若隔世一般。

哪怕变得庸碌昏聩,他不想再懦弱。

“没有齐人之福,也并未夺雪宁姑娘清白”说到这句,张遮霎那间心虚,他想起两人之间那些脸红耳热的拥抱与深吻,一张脸烧得发烫,突然觉得自己根本不清白。

院门处传来茶盏碰撞的轻响,打破了空气中凝滞着的沉默。

夜色昏沉,月影婆娑。

三人回头,看姜雪宁站在那里,浓长的眼睫覆压着满眼的水雾朦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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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雪宁掩下情绪,走上前去奉茶倒水。

谢危抬眼盯着她,见她泪眼迷蒙却唇角含笑,心下微恼。

他端起茶盏,极优雅地品抿着,漫不经心道:

“宁二,那天你怎得与为师说自己已是张遮的人?”

姜雪宁一瞬间面颊滚烫,动作立时顿住,忍不住回身去看张遮,

却见他一张脸肃然,

“谢少师还请自重,雪宁敬师如父,但到底师生有伦,小女孩不懂事的无心之言,还请谢少师不要张口乱说。”

“小女孩不懂事,”谢危发笑,

“我看她懂得很。”

他看着眸色水光潋滟,面上飞红一片的姜雪宁,忽觉烦躁,

“看来是我多嘴多事了。”

谢危站起身,往门外走去,燕临起身相送。

“先生慢走。”

姜雪宁行礼,

一颗心到此刻,彻底松懈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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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还在吗?”两人分开一月有余,如隔数秋,有太多话想说。

“好好收着呢。”

张遮从怀里掏出那只大雁锦囊,捏在手上低头瞧着,突然觉得大雁可爱至极忍不住笑。

姜雪宁伸手推他,娇嗔“我绣的大雁便那般好笑。”

被他轻轻捉住手腕,拉得离自己又近了些。

“双鲤还留在孜州吗?”

“我带着她来了,她想你了。”姜雪宁抬眼望着他。

“我也是”,张遮低声说,知她还有半句未讲,

他伸手去,掌心贴住花瓣含露的小脸,

俯身脉脉地轻吻那湿漉漉的泪眼,

吻到耳边呼吸稍顿,突然停下,深深紧紧地拥住,

又再覆上她的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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