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都沉默思索了一会。
梁翊问：“为什么我经常被用吐真剂问话？”
这个不用小壹作答, 孟铁川道：“你是少数从最早的实验阶段存活下来的远古妖类，又跟松鼠老师有渊源，有可能松鼠老师在人类城一直在做一些调查或是什么找麻烦的事, 让妖管局警觉。再加上你小时候不是被用过药消除置换记忆吗, 他们需要定期确认你的记忆是不是还在安全范围里。”
小壹道：“是的, 你每次从人类城出任务回来述职，其实都被用过吐真剂。”
梁翊默了默，她之前一直没察觉异样。“那还要派我去人类城出任务, 是想用我做饵吗？”
“不排除这种可能。”小壹道：“苏宝认为, 除了想利用你诱出松鼠老师和她的同伙之外, 还有可能想借机也把你干掉。你因执行任务死在人类城, 大家就不好追查，毕竟人类城太混乱, 是各个反对组织活跃的地方。不少妖管局的职员因执行任务死在人类城, 这个你应该也知道。反正你别死在妖之城，妖之城里各居民都是接受过审查的良民，起码表面上是。偶尔有一些不良记录的混过去了, 也被妖管局收拾干净。大家安居乐业, 欣欣向荣，这是必须维持的局面。妖管局非常鼓励更多的妖类快些搬迁到盘古星。你毕竟是平平无奇的著名小妖, 你的死讯还是会引起关注的。”
“但是要杀我也不必这么麻烦吧。”梁翊不解。
小壹答：“不麻烦，这不是顺带手的事嘛。一边当诱饵一边冒险受死, 没死就继续利用, 死了给你在公务员公墓留个位置。”
梁翊：“……所以我之前一直没能考进妖管局, 搬迁计划开始后我就考上了，这些都是安排好的吗？我一直是枚棋子吗？”
小壹道：“我未能获取更准确的信息，只能说有这个可能。”
孟铁川道：“我明白了, 松鼠老师死后，梁翊没有再去人类城执行任务，因为他们不想让梁翊有更多接触人类城那边的人或事的机会。虽然梁翊被置换记忆后，通过了吐真剂的审讯，但他们仍然觉得不够安全。因为梁翊失踪过大半个月，跟我在一起。虽然梁翊被洗|脑以为自己是跟一只普通熊猫在一起，但是之后妖管局找到我，发现梁翊当初交往的那只熊猫，就是孟铁川，于是他们就警觉了。”
“是的。”小壹道：“那时候铁仔可太红了，是个大明星呢，它非常可爱，我也很喜欢它。”小壹弹出一个全息屏幕，开始播放熊猫铁仔当年热播的各段视频，“我不开心的时候，就看看可爱的铁仔，心情会好很多。”
视频里，熊猫铁仔各种整活，爬上树顶最高处来段冒险又精彩的摇头舞，或者压着小细枝两条短胳膊放胸前悠哉望着天，要不就是霸气扬尘出洞门，头顶玩具一字马，还会抓绳倒立来段圆形身躯的柔软体操等等，大圆脸，黑眼圈，微笑唇，赢得掌声后得意地跑到玻璃墙那跟游客挨个贴贴……
孟铁川：“……”
梁翊看得起劲，大王真的好可爱呀。她道：“能放大一点吗？”
“好的，我给你投大屏。”小壹说着，投影到墙上换成超大屏幕高清版。
孟铁川：“……你这机器人还有不开心的时候呢？”
小壹道：“苏宝不开心我也不开心，我俩一起看。苏宝压力很大，她不知道自己能做些什么，虽然宋琴什么都没跟她交代，但她觉得宋琴死后，把身后事都交给了她。”
“关掉。”孟铁川道。
小壹耍赖：“那得我的主人下令。”
孟铁川不高兴：“你播的时候怎么没让你主人下令呢。”
“关掉。”梁翊赶紧说话，“大王生气了。”
小壹还求证一下：“大王你生气了吗？”
“生气。”孟铁川瞪它。
小壹很怂，马上关闭投影，一本正经从刚才的话题继续接下去：“其实苏宝之前就调查了宋琴从繁星学校辞职之后的动向，但是相关信息很少，她能查到的跟宋琴有联络的人，也就是宋琴的同伙，后来全部被当作反对激进派消灭了。当初托育班的老师学生全都没了，相关实验一点都查不到。那个阶段苏宝一心想往上爬，也就没再跟进，后来宋琴死后，苏宝又重新开始了调查。苏宝那时候挺愧疚，也很难过。她觉得如果她还能跟宋琴保持联络，也许宋琴不必走到这一步。宋琴后来结交的一些人里，有特别偏执和激进的，犯过很多大案，不排除宋琴被煽动入伙，一起做过什么不好的事情，这也给了妖管局明正言顺消灭他们的理由。宋琴透露的凶兽管理中心，苏宝一点都插不上手。那个地方封闭管理，熊沉锟愚蠢狂妄，刚愎自用，就连白四海都不能完全掌控凶兽管理中心。铁仔熊猫的身份被发现后，妖管局用铁仔做了一波宣传工作，在妖族里进一步树立了妖管局的威信，铁仔大王入狱，其他什么事都没发生，苏宝也就暂时只能观望情况。”
连丝丝看了看孟铁川：“你当初为什么会同意入狱？”
“万丈需要空间继续推进她的妖王工作，我不能回去。”孟铁川叹气：“我那时候是挺蠢的，没想太多。我就是觉得去哪里都没关系。我去鹰族找梁翊没找到，我想着那是我当时误会了，应该问一句的。当时白四海跟我商量，说我偷渡人类城给众妖做了不好的示范，他总得采取些什么措施，不然日后不好管理，大家都往人类城跑，说妖王都这样，为什么我们不行。我觉得他也有他的难处，我确实做得不对，他说要么我入职妖管局，他就说我是他们派去人类城做卧底工作的，我当然不愿意。我要是乐意好好上班我就当妖王去了，干嘛帮他打工。所以我就说该怎么判就怎么判，他要宣传我就是人类城的明星熊铁仔，我觉得也行，也许小乌鸦能看到。”
连丝丝皱眉头：“什么去鹰族找梁翊，什么也许小乌鸦能看到，你是不是精神有什么毛病？我跟你说，铁仔，我是尊敬你的，但你有时候懒懒散散马马虎虎的态度真的让人很不爽。你但凡多一点魄力，妖盟也不会闹成这样。又是顾虑万丈的处境，又是考虑白四海的难处，你怎么不好好看看大局？连一只松鼠都比你有担当。”
“嗯。”孟铁川认错。“我确实不该逃避。”
梁翊很不高兴，对着连丝丝凶巴巴：“这不能怪他，总不能天底下所有的责任都他扛吧。能者多劳就是道德绑架，他就愿意过一只普通熊猫的生活怎么就不可以？他就愿意到牢里修身养性，躲开所有人群好好休息休息怎么就不可以？他到盘古开荒这么艰难活下来，怎么成了英雄就有负担了，事事都得让他负责，他要不干还有错了？要是没了他妖盟就不行了，那妖盟就是活该不行了。每个人都自己站出来检讨一下，怪人家大王做什么？”
梁翊说着还来劲了，站起来双手插腰。连丝丝和小壹同时很后躲了躲，小壹后滑一大步，两个技术型的怂胆一模一样。
孟铁川一掌按住梁翊的脑袋把她按回椅子上：“我确实做得不好，我去鹰族打听你，还把你暴露了。如果你确实像是你述职里说的那样只当我是只普通熊猫，蹭吃蹭喝，养伤偷懒一段日子，而后你就离开，我又怎么会对你念念不忘去找你。鹰族还正好是心怀鬼胎，对这个肯定非常敏感。他们会怀疑你供述的真实性，如果你没说谎，那就是有人做了手脚。”
梁翊懊恼：“还是怪我自己，要是早点跟你说清楚就好了。”
孟铁川道：“你当时也不知道我是谁，换了我我也不会把所有事跟一个未能完全妖化的异族说，肯定想着自己能处理好。”
梁翊还是自责：“可是我也没能自己处理好，我一直就挺笨的。”
“你不笨，很聪明的。是因为你从小被用药的关系，你对妖管局那些人太信任了。”孟铁川安慰她。
连丝丝清咳一声，好了，你们俩确实很会自我检讨和互相安慰，学到了。
梁翊没搭理她，还问：“我不笨吗？”
“特别聪明，还很果断。”孟铁川道：“你想想你知道我吃错药了睁眼就会爱上你，你马上给我一枪，换了谁都干不出来。”
梁翊：“……”举的这个例子合适吗？
“你为了抢吃的，在我的地盘上对我的爱宠宝宝武力压制，一点不怕我找你算账，这说明你也是很会看眼色和环境处事的。”
“好吧。”梁翊打断他，再夸下去她那点糗事就全曝光了。“我确实挺能干的。”她赶紧转移话题，问小壹：“当初我从人类城回来，苏宝为什么不干脆按松鼠老师的建议，给我洗|脑让我辞职得了？苏宝是有什么计划吗？”
“没有计划，但你不能辞职。你辞职了就表示心虚，会更危险。你在妖管局，这么多人盯着，出了事反而会容易调查，有什么状况苏宝还能护着你。”小壹道：“事实证明这个选择是对的，你平安无事地度过了十多年。”
孟铁川道：“这十多年苏宝做了什么？”
“她调查了宋琴和各反对派的情况，没有太多收获。她进行了一次对妖管局的黑客攻击，争取到了十楼屏蔽监控的权利，当然这也是因为迎合了鹰族的利益，获得了大多数人的同意，所以十楼成了整个妖管局最严密安全的地方，只有苏宝能够监控。”小壹道：“她还侵入了妖管局的管理系统，掌握了所有的信息，然后她删掉了松鼠老师的资料，等待着看看谁会在意搜索过去的事。所有小组的任务清单，所有申请和报告，所有人的行踪动态，苏宝都能掌握。但她没办法侵入凶兽管理中心的独立系统，只能靠从白四海那边下载数据得到一些机密报告。”
“比如从人类城抓捕凶兽送到妖之城。”孟铁川道。
“是的。”
孟铁川又问：“苏宝是怎么知道向舜之死有问题的？”
“苏宝曾经预见自己从一座空的墓地里钻出来，她看到那墓地的名字写着向舜。”小壹道：“那是座空坟。”
大家都沉默了，苏宝没有预见到自己的死亡，但她预见了自己死亡前一刻的场景。
“那她怎么知道人类城送来的妖兽是向舜教授捕捉到的？”梁翊问。
“她不知道。”小壹道：“她只是特别关注向舜教授的动向。她在监控航运信息时，发现凶兽管理中心近十年都没有凶兽运输，但向舜教授死后个月内，凶兽管理中心接收了两次凶兽。她只是希望借放出凶兽的机会，让铁仔大王能关注到凶兽的情况。如果真是向舜教授出手，为了抓到活的凶兽，必得出大法术，也许会留下法术印记。之后她关注象园墓地，发现有乌鸦蹲守，她知道铁仔大王必定已经察觉到相关情况，确实是向舜教授。铁仔大王或是其他任何人都不好去验棺，苏宝就想帮铁仔大王验证一下。其实就算她不去墓园，她也会被妖管局找到的，妖之城就这么点地方，到处都是妖管局的人，时间早晚而已。苏宝手上已经没有其它新的线索了，这是她最后能做的事，也是她留给我的最后信息。”
大家都沉默，有些伤感。
梁翊轻声问：“她是怎么想的呢？”为什么就愿意这样，牺牲了自己？
小壹道：“宋琴去世后，苏宝一直挺痛苦的。她最艰难的时候，是宋琴把她从深渊拉了出来，那时宋琴还送了她一本书， 叫《生命》，作者是孟明天。”小壹转动脑袋，看了一眼孟铁川：“就是铁仔大王的人类妈妈。宋琴和苏宝一起读那本书，互相鼓励。宋琴还帮助苏宝找到了工作。苏宝认为宋琴是自己最好的朋友，她也确实借着宋琴得到了许多资源，但最后她俩闹翻的时候，宋琴谴责过苏宝只是想利用她，没真心把她当朋友。苏宝也回击说宋琴也没真心把她当朋友，不然不会不顾她的前途和安危，强行要求她做那些她不认同的事情。她俩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争吵中收场的。”
小壹顿了顿，又道：“她们甚至没有一张合照。宋琴刚认识苏宝时，做的工作是需要保密的，宋琴不想惹麻烦，所以没有跟别人透露与苏宝的关系。毕竟苏宝是个残疾妖，经常出入医院。很多激进派都有这样那样的身体心理原因，妖管局对这类人员是警惕的。后来她让苏宝帮她侵入系统伪造文件什么的，做了一些违法的事。她也找了一些机密文件透露给苏宝，苏宝自己也很努力，这过程当然经过很多周折，总之最后苏宝得到了妖管局的工作。两个人安全起见，更不会张扬彼此是朋友。后来闹翻后，苏宝为了自保，把她俩之间的一些联系的痕迹全删掉了。而宋琴最后的遗言里，半个字都没有提到苏宝，她明明知道梁翊就在苏宝身边工作，天天能见上面，她也没说让梁翊找苏宝帮忙。她说的是，不要相信妖管局里的任何人。苏宝为了这句话非常难过，她知道，她已经没有朋友了。”
连丝丝叹息：“所以她拼尽最后所有，也想保护好梁翊？”
“是的。”小壹道：“前头偷偷摸摸还算勉强成功了，但是换药事件后，再怎么狡辩是梁翊自己拿错了药，苏宝也知道，她失去了白四海的信任了，如果运气好点，她可能只是慢慢失势，被踢出妖管局，运气差一点，她可能就已经登上了死亡名单。苏宝那时候就开始准备后手，但没想到梁翊很快就遭到了第二轮的谋杀，幸好被铁仔大王救下了。那时候苏宝就确定，她看到的梁翊与铁仔大王的那些画面，就是正确的指引。”
“第一轮的谋杀，是计划换了药让我来执行，是吗？”孟铁川问：“我吃了假的吐真剂狂躁暴力，杀死了梁翊，而妖管局可以用这个罪名名正言顺的将我处置掉。这样梁翊的死和我的死都是清清楚楚没什么可追究的。”
小壹答道：“苏宝也是这样推测的。她监控到梁翊执行任务那天，机械警和虎族、鹰族的人都在附近蹲守。苏宝觉得他们在等待杀戮的响动起来后能及时赶到现场把你抓个正着。白四海也在，毕竟要对付发狂的铁仔大王，没有顶级大妖出手那肯定不行。”
梁翊一愣，她还真没想到白四海居然有这样的安排。
“苏宝那时候还想着让他们看好戏，铁仔大王爱上梁翊，你们谁都没办法。结果梁翊跑得飞快，苏宝也傻眼了。”小壹道：“白四海等到最后才出来，苏宝是觉得他在等着看那些机械警能不能把铁仔大王和梁翊怎么样。那个时候闹得动静太大，虎族和鹰族的人是不能出面的。鬣狗杀梁翊这事苏宝事先不知道，不然她一定会警告你的。这事肯定也是白四海的安排，白四海让梁翊停职，交出制服和装备，就是给鬣狗击杀梁翊做好准备。毕竟梁翊那时候已经手无寸铁了，容易下手。但梁翊很顽强，硬是杀出重围，被铁仔大王救下了。”
小壹顿了顿，道：“很多事情，也是苏宝事后往前推才能推断出来的。总之直到那一天，苏宝知道，她的使命差不多了，她得想办法把事情转交到铁仔大王手上，但又不能给铁仔大王添麻烦。就像宋琴那样，宋琴失去生命之时，命运之轮将追查真相的使命转到了苏宝这里，苏宝去世之日，重任就交给你们了，梁翊，铁仔大王。”
梁翊和孟铁川互视一眼。
小壹又道：“苏宝让我等着这一天，把我自己交给你们，就是把苏宝的所有交给你们。她让我不要难过，好好工作。她说老天的所有赏赐都是有代价的，这话说的一点没错。她一个残疾妖，原本什么权势幸福满足都不可能得到，但她竟然得到了。为捍卫生命的尊严付出生命，是她得付出的代价。她觉得值得。”
梁翊的眼眶红了。
小壹的屏幕闪过一串字幕，它念道：“生命是一条长河，没有终点，每个人就像水滴，汇成大河，一起奔流。水滴能滋养其它生命，也会蒸发消散，但大河永不停歇。”
连丝丝一愣：“这什么？”
孟铁川低语：“《生命》，我母亲说过的话。”
小壹道：“意思是生命会永恒不朽，但不是你的命。连丝丝女士。”
连丝丝微笑：“翻译得很好，水平不错。”
孟铁川问道：“苏宝知道胡万丈的生死下落吗？”
“不知道。”
梁翊问：“我的天赋技能怎样才能恢复？”
“不知道。苏宝没有研究过。”
孟铁川道：“黑名单传给蜘蛛姐姐，再打印一份给我。”
“好的，没问题。”小壹应着，连丝丝的电脑上马上显示有文件传输，屋外打印机也发出了咔咔的工作轻响。
梁翊赶紧凑到连丝丝的电脑那边等着看名单，小壹提醒她：“梁翊，请及时确认收货。”说着还弹出屏幕，上面有确认机器人收货的按键。
梁翊手都伸出去了，忽然顿了顿：“我这一按下去是不是就变大穷鬼了？”
“是的。”小壹欢快地答：“请确认。”
梁翊咬牙把手指按了下去，交易成功。
“不要计较钱。”孟铁川道。
梁翊吐槽脸问小壹：“你能把铁仔大王账户里的钱转到我账户吗？”
“可以的，你需要吗？”小壹问着，弹出屏幕，上面写着“需要转账”的按键，还有输入金额的方框。
孟铁川一掌按住梁翊的脑袋：“不要让机器人帮你做坏事。”
梁翊撇了嘴：“好吧，不用转。”
“好的。”小壹应了，把屏幕收了起来。
孟铁川问小壹：“我要偷渡到人类城，你能控制飞船航运管理系统吗？”
梁翊：“……”到底谁要做坏事。, ，88780506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