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个假,我朋友出事了。”章驰挂掉电话，将终端收进上衣口袋，“我要马上去医院。”
没等纪湛回复,她又说：“让司机停车。”
纪湛微微皱眉：“我记得我们的合同上面有写，工作期间，一切以雇主优先吧？”
章驰将两人中间支出来的监控支架掰过来一点,顺滑的滚轮带动着往她的方向又多挪动了两寸，章驰将手抬起来，这个智能跟踪使用者手势的屏幕总算停下，监控画面之外的空白处是一个接一个的按钮，每个图标都清晰的勾勒出用途。
对话、靠边停车、往左转弯、往右转弯、打开天窗、打开食物支架、播放音乐……
章驰点了一下靠边停车。
司机真的开始减速。
纪湛的脸色随着车子的减速程度反方向变差。
即便这样,他也没有伸出手来阻止章驰的越举行为，身体坐直，连一个试探性的起身都没有。他很好的控制住了自己眼神以外的身体信号。
不过光是眼神,也足以让章驰感觉到她这位大方的新老板内心藏着一头正燃烧着熊熊怒火的野兽。
这件事是她的错，毫无疑问。
她应该做出一点表示。
车减速到滑行的地步，章驰手扣上车门把手：“扣我的工资。”
纪湛的脸色并没有因为这位识相的员工主动要求减少支付酬劳而变好,他的声音平直中带着冷硬：“你会让我陷入危险。”
在半路下车的保镖一旦被宝石骑士监视到，就是一个得手率提升的信号。很可能,它会立刻靠程序生成一出意外的安排。
“你被宝石骑士监控了这么久都没出问题，想必躲避意外的经验也相当丰富。我不在这么一会儿,应该也不会出事。”
车就在此刻彻底停下，章驰拉开门,一个行人并不多的路口,傍晚时分，路灯已经开了，来往的车不少,下班的高峰期，车停下没多久，后面就响起了喇叭声，一辆接一辆的车被堵在车屁股后面。
章驰跨出车门，按住车门回头，很有职业道德的保证：“你死了，我给你陪葬。”
神色不悦的老板脸色并没有因为这句感人肺腑的话晴转多云，但他微微蹙了一下眉头，怔愣片刻，看着章驰离开，连车门都没有关上，等到后面的喇叭声再度急促地鸣奏，纪湛才伸手到控制面板上点了一下。
车门自动合拢。
他又点了一下面板。
隔离开前后座位的面板缓缓回收，前面坐着的塔纳就在这时回了一下头：“老板？”
纪湛：“继续开车。”
塔纳的目光扫在后排座位，在此之前，他已经通过后视镜看见了章驰溜走——人果然不在了。他张了张嘴想问什么，最终，从内后视镜看见纪湛的脸色，什么都没有问，一脚踩上油门。
过了一会儿，他听见后排传来一个很低的声音，自言自语，带着一股冷气。
“朋友？”
塔纳竖起耳朵，就这两个字之后，没有再听见更多的话。
老板看起来对这个新来的保镖很不满意。
也许，她很快就会被开除掉。
***
章驰掏出终端导航，周宇将奇良所在医院的位置发了过来，步行距离大概20分钟，幸好，他们俩没出事在什么荒郊野岭，不然可能还没有等到她过去，奇良就因为没钱缴费不治身亡了。
——周宇掏光身上所有的裤兜也就只有百八十块，奇良倒是有钱，问题是人已经陷入昏迷，作为一个黑客，他对自己的设备安全非常注重，终端无法用指纹或者昏迷的人脸解锁，需要某个特殊的被他自己设定的小动作。
再则，就算解锁，根据安全防护程度，周宇也没可能用他的终端刷卡支付。
白银共和国的医院明码标价，没有给钱就休想进入手术室，连等候区都按照三六九等支付费用，周宇展示了罕见的大方，掏光所有的钱给奇良租了三个小时的“躺区”——有可以平躺的坐垫。
章驰用极限速度跑动，大概8分钟不到，来到医院。医院大楼有三十几层高，进出入还有安全核验，又花掉两分钟，终于在10分钟之后，她见到了奇良。
所谓的坐垫也不过是一块不到50毫米厚度的薄毯，上面沾满灰尘，右上角还有一个租借的标志，标志下面写着1小时30原币。人闭着眼睛，还有呼吸，胸口起伏，穿着十年如一日的冲锋衣，上半身的衣服完好无损，没有血迹和擦伤的痕迹，从外面看不出来什么问题。
问题出在下半身。右侧小腿呈现怪异的扭曲，血液打湿了他藏蓝色的裤腿，渗出来一片深黑色的血液，最终掉在薄毯上，晕出一片鲜艳的红，成了整个下半身的背景色。
周宇拉住一个抱着文件从奇良身边路过的护士，不顾那护士脸上不愉的神情，喘着粗气凑到人跟前：“快、快！我们有钱了，送、送他进急救室——拜托拜托！”
护士推开周宇，皱着眉头后退一步，打开手中被写字板垫住的文件，翻了两页，伸出食指慢条斯理地从上到下滑动：“1级急救问诊费1000原币，2级急救问诊费3000原币，3级急救问诊费5000原币，4级——”
周宇按住她手中的文件，差点没原地蹦起来：“你还级什么级啊，我都快急死了！出人命了你没看见啊！”
护士白他一眼，把周宇按在文件上的手扒开：“——4级急救问诊费8000，5级急救问诊费10000，特级急救问诊费20000。”停下来，手里的报价表又翻一页，手指重新从上到下滑动，“术后普通病房200一天，vip病房500一天，vvip病房1000一天，尊贵vvvip病房5000一天，现在普通病房的名额已经没有了，只剩下vip病房。”
她又翻一页——
“手术前需要签署风险知情同意书，手术失败的尸体处理需要缴费，由于现在的环保要求，家属不允许将尸体带离医院，合作的丧葬公司需
要收取500原币的渠道费，从死亡到尸体转运需要收取总计5000原币的运输费和设备使用费，丧葬公司提供的服务列表价格如下——”
“基础尸体处理费，1000原币；尸体焚烧费，2000原币；尸体化妆费，根据化妆师收费价格波动，从1000到10000原币不等；电子告灵项目，在官网滚动播放死亡消息一周，收费1000原币——哎哟！”
护士被按在墙上，怒气冲冲地看着压在她身前的章驰：“你有毛——”
盛满怒气的话因为塞到她手里的自由卡戛然而止。
一张白色的卡，面值10000原币。
章驰伸出手掌将护士的手背裹住，身体前倾，挡住后面其他坐在等候区的人的视线，卡就这样被合拢在护士的掌心：“帮个忙，谢谢您。”
护士的脸登时亮了起来，手指迅速地伸进宽大的护士服口袋，卡就这样掉进去，章驰往后退了一步，护士从贴墙状态站直，写字板上翻开的文件被她一股脑按了回去。
理了理头发，她伸手指了指走廊尽头，说：“他的急诊报价已经出来了，你去那里缴费，编号是xud21483，按照问诊最高档缴费，医生最好，其他档位都是同一个医生，缴哪个都行。我马上就叫人来送他进急救病房。”
刚才还慢吞吞好像蜗牛一样的护士立刻小跑了起来，没过多久就来了两个推着担架车的护士和一台搬运机器人，迅速将奇良从地上“捞”了起来，风风火火地就送进了急诊室。
章驰掏出终端往缴费台走，周宇目瞪口呆的回过神来，一步不落地追在章驰后面跑。
——刚才急上了头，竟然没发现这护士啰啰嗦嗦就是为了要好处。
还有……
周宇慢了一步，任由章驰走在前面，目光完全锁在章驰的后背。
太冷静了。
在垃圾岛的时候一言不合就掏枪，到了这里，被人骑到头上，还能够心平气和的装孙子——很难想象这样识时务的人才会被送到垃圾岛来。
当犯罪分子，那完全是路走窄了。
周宇心头嘀咕一阵，章驰已经缴费完毕，医院要求提前划账，等手术结束会自动扣除相关费用，纪湛的工资还没有到账，幸好奇良给过她200万的分账，她划了100万给医院，缴费的工作人员当场送了她两盒包装华丽的巧克力，右下角标着限量款，左上角是金光闪闪的金箔拼出来的logo，一看就不是便宜货。
医院搞得跟商场似的，花得多送得多。
章驰接过巧克力，穿过过道走到等候区，又花钱买了两个二十四小时座位——需要投币或者刷终端，折叠式座椅，不给钱就不打开，时间一到就会弹回去，金属扣锁死。
等候区的右侧有一排雨伞和毯子，也是明码标价，最角落立着一台自助购物机，里面是零食和饮料，售价比外面贵出一倍不止，章驰过去买了两瓶矿泉水，拿给周宇一瓶。
周宇打开盖子猛灌了一口。
一口没够，歇一口气，再接着喝。一边喝一边环顾四周，喝完，拧紧瓶盖，矿泉水瓶往旁边一丢，阴阳怪气地开口：“怎么不把空气也收费呢。”
说话的时机很巧妙，刚好一个男护士领着瓶瓶罐罐从他面前走过，很难不让人怀疑这话就是专门说给他听的。
男护士转过脑袋，指了指角落的一排玻璃柜。章驰和周宇看过去，发现里面装的是便携式氧气罐，单个售价，在玻璃柜中央，打着闪亮的红字——80原币。
周宇：“……”
人走了。
趾高气昂。
周宇气到冒烟：“什么素质！”
章驰拧开矿泉水瓶，喝一口水润完嗓子：“说说奇良怎么回事吧。”
周宇一拍脑袋，目光从那男护士的背影收回来：“对，奇良！”
“私人旅飞器到港了，我和奇良去取货，我们坐空轨到了莱德站……”
章驰打断他：“你们没开车吗？”
她记得，在下午的时候，奇良还开车来送过解皮剂和粘皮剂，说要去港口看货。
周宇摇头：“没有，开车太慢。空轨比开车快，我们算过时间，两个站点坐空轨只需要二十五分钟，开车一个多小时，最近很多道路临时封路，走到不通的路再饶回去，一个多小时不止。我们住的地方附近就有空轨站，下楼之后没走多久，我们就坐上了空轨。”
章驰：“嗯。”
周宇：“通往港口的线，人不是很多，坐了大概十分钟，这架空轨停了，广播说出了故障，让我们下车。我们在站内等了一会儿，广播说今天空轨会停运到晚上8点。我们准备打车过去，就去坐到地面的电梯，但是电梯坏了。”
说到“坏了”两个字，周宇脸上出现了一种不自主的惊恐。他竭力地在控制自己声调的稳定，但尾音依然带颤，说完这句话之后，他低下头开始找矿泉水瓶，拧开瓶盖子喝了一口，大吐了一口气，这才继续道——
“100层的电梯，坏掉了。下坠得非常快……”周宇说得结结巴巴，好像在回忆什么，眼神聚焦在地面一处空白的地方，一动不动，“我们进电梯的时候还是好的，我记得是到了50层，到了50层，电梯卡住了，失灵，我们按了面板的紧急求助通话，打了十几次，没有人接，到后来，我想打电话，终端没有信号，打不出去电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