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道何为(1 / 1)

夜已深沉,幽暗烛火透过青铜灯枝上的镂空透雕在墙上投下阴影,随着从窗棂缝隙里漏进来的风微微摇晃。身着华服的少年伏案对着一堆摊开的文书皱眉,茶色眼眸里满是困意与忧愁,他揉了揉额角,轻轻叹息一声。

他们在绛州城并没有找到皇上,甚至连皇上的爱骑银苍,也是他们安顿好绛州城居民之后,才在城外树丛里发现的。银苍的身体上有很多不属于它的血迹,它见到宇文达之后嘶鸣一声,声音苍凉哀戚,宇文达猜想可能是皇上遇险时太难脱身,所以直接让银苍先跑了出来。

宇文神举和他倾尽全力搜罗绛州城,然而除了突厥人和绛州城老少的尸骸,几乎没有其他任何异样。这就像是一次偶然而普通的边境突袭,突厥兵如同一阵从高原吹来的北风,匆匆赶来洗劫一番,又草草如潮水般退去。宇文神举派出了一支人马往北去追溯突厥兵的痕迹,但或许是他们回王庭的速度太快,或许是他们更熟悉北方地形、因此隐蔽得极好,周军几乎找不到任何皇上的踪迹。

思及此,宇文达默默握紧了拳头。宇文护那老头精明得很,在他和神举出兵绛州城的第二天就装模作样地派兵出来支援,说务必要找到圣上,还明里暗里责怪他为什么让皇上一个人在这边境小城里待着,不然哪里会给突厥人可乘之机。宇文达愤恨于不能抓住宇文护的把柄,他敢说宇文护绝对也插手其中了,但他没有证据。

皇上失踪的消息被封锁在了宗室内部,宇文护道貌岸然地传信给他们几个,说一定要去和突厥周旋,若突厥人真的伤害了皇上,他宇文护纵然不顾邙山之战时曾与突厥东可汗有过的合作关系,也要讨伐突厥,为周国讨回公道。

宇文护在逼他们——如果还找不到皇上,他就要出兵突厥。邙山一役还没过多久,周国军民需要休养生息,若是此时皇上在突厥遇害,民心大乱,宇文护再一发动战争,先不说他不管百姓安危,只要他能打赢,他就能重新建立起邙山之战前的威信,换句话说,他就离那个位置更近了。

不,甚至不需要打赢——如果突厥和他有什么勾结,只需要突厥名义上给个说法,宇文护便能搪塞过去,然后就像先孝闵帝宇文觉和先明帝宇文毓两位哥哥的悲剧那样,皇位将再次易主。

太可怕了,他简直不敢想象宇文护得逞之后周国将变成什么样。皇兄忍辱负重了那么久,筹划得那么周全细致,甚至把自己也搭了进去,他怎么能忍心看着这样的事发生!

他们必须要尽快找到皇兄,他相信皇兄一定会安然无恙地回到长安。然而,他们也不得不做好心理准备,万一皇兄真的……他们就必须在能力范围之内努力护好周国江山。宇文护虽然当年跟随太祖文皇帝打下了周国基础,但多年浸润在权力之中,早就利欲熏心,能力也大不如以前,要是他当政,不知道该把周国糟蹋成什么样子。

窗外忽然响起琵琶声,清润如珠玉落盘,婉转细腻,稍稍抚平了些宇文达心里的烦躁。他循声望向外面,发现窗外似有人影。

“……如吟?”他试探性唤了一声,窗外人的手指一顿,又继续弹奏琵琶。他会心一笑,起身走向庭院。

推开门,月光如水倾泻而下,庭院中间栽种的桂树散发出馥郁幽香,冯如吟倚靠在窗棂旁,一双玉手拨弄细弦,灵巧而温柔。

“代王殿下。”冯如吟抬头看他,方又施施然起身行礼,宇文达扶住她,示意她继续就好。

“这么晚了,庭院寒凉,你还一个人在这里弹琵琶啊。”宇文达将自己身上的貂皮披风取下,披在了冯如吟的身上,宽大的披风更显她脸颊的小巧素净。

“妾身知道殿下近日一直为皇上的安危忧心,常常到深夜还辗转难眠,妾身担心殿下,所以想用跟掌事姐姐新学的曲子来为殿下宽心。”冯如吟柔声道,“如吟想为殿下分忧,但如吟才疏学浅,只好用这种笨拙的方法来回报殿下收留之恩……”

宇文达听罢心底一软,将冯如吟揽到了自己怀里,伸手摩挲她的发丝。她见状有些错愕,但还是将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胸膛前。

“如吟,你的心意我领了。”他轻叹一声,“但这么晚了,不必为我在庭院里受凉。你若是担心我,不妨敲门进屋,陪侍在我身边也好。”

她闻言抬眸,一双杏眼里流转着水波:“殿下……”

“如吟,”宇文达对她笑了笑,“今后有我在,不会再让你受苦了。”

冯如吟依偎在宇文达的怀里微微一笑,一副我见犹怜模样。她的脸上虽然未施妆粉,但一颦一笑间再难寻昔日乡间流浪儿的影子,尽是清纯妩媚,楚楚动人,任哪个人看了都会心旌摇曳。

冯小莲已经死了,如今活着的是冯如吟。她自那日从绛州城逃出来后,被周军安置到了代王和清河郡公临时驻扎的营地里。后来代王回营,她借着昔日在客栈的交情恳求了一番,代王便把她留在了身边当个侍女。

代王还因为她声音好听,又善音律,故而给她赐名如吟。他给她安排了一间单独的厢房,给她送来崭新干净的衣裳,还让掌事姐姐好好待她,姐姐看着她的样子说,你呀,估计要飞上枝头喽。

“代王殿下年纪小,尚未迎娶正妃。我瞧着殿下对你有意,你要是做个通房丫头,那也能在这王府里有栖身之处,要是你再努力做个侧室,也足够半辈子荣华富贵啦。”

掌事的话犹在耳畔,冯如吟表面上谦让,说姐姐别再取笑我啦,但心下却是得意。她终于要开始她真正的人生了——她要和狼狈的、泥泞里的过去一刀两断。

村子里的那些流浪儿没见过世面,被她三言两语就蛊惑了心思,她还记得当时只是略施小计,让他们帮她演一出戏,许诺他们会在事成之后回来报答,便得到了助力。李婉颜那姑娘也是天真,她太善良了,见到女孩子落难便救,也没有深究她的往事。冯如吟本看着李婉颜气质不凡,心想跟着她定能找到安身之地,谁知又遇到了突厥人来袭,她要是不提议分头行动,指不定就和李婉颜一起葬身在突厥人的刀下了。

也不知道李婉颜现在是否还活着……冯如吟眉头微微蹙着,似是陷入了沉思。李婉颜之前没来过绛州城,不如她熟悉那里的大街小巷,若是当时没能逃出来,就这么没了,那也是她倒霉。冯如吟只会叹一句可惜,看在昔日李婉颜对她照料有加的份上为她烧烧香,至于剩下的,那就与她无关了。

但如果李婉颜还活着……既然现在皇上失踪了,有没有可能他们一起被突厥掳去了?如果是那样的话,凭她和皇上之前的交情,会不会能在回来后进宫做个妃子?

罢了,罢了。冯如吟轻声叹息,这周国皇帝的处境还不如一个王爷呢,后宫有什么好的,还是代王殿下身边最安稳。

……

清河郡公宇文神举率先领着自己的亲兵回了封地,而宇文达的封地在荆州江陵一带,距离绛州城太过遥远,便暂时借住在卫国公宇文直下辖的蒲州城里。

这宇文直是皇上的同母弟,和宇文达他们关系也还不错,虽然明面上是宇文护势力的人,但私底下其实还在和皇上互通有无。冯如吟在端茶倒水时无意听见了这些信息,但也只是一如往常般乖巧侍候在旁——她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只有代王殿下保住了地位,她才有出头之日。

这天,冯如吟借着采购物资的由头出了卫国公府。她心情极好,在买完清单上罗列的东西后又去街边随意转悠,寻思着给自己买根新发簪。然而她还没看到合心意的发簪,就路过了一个算命摊位。

一个看起来盲人模样的老头坐在幡后,一手拄着拐杖,一手慢捋自己的胡须,神态自若,倒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

“姑娘停下脚步许久,是想来算一算吗?”老头突然开口,呵呵笑了起来。

“你怎么知道我是姑娘?”冯如吟警惕地眯了眯眼。

“老朽虽然眼睛看不见喽,但耳朵还是很好的。”他从容地捋胡须,“姑娘的脚步轻快,不似一般男子,而且头上饰物随风而动的声音,也说明了你是女子。”

“你还观察挺仔细。”

“那姑娘要算一命吗?”老头笑道,“老朽算了几十年的卦,今日遇到姑娘即是缘分,若你想算卦,老朽便算上一算,不准的话,姑娘不付钱就是了。”

冯如吟歪着脑袋想了想,她本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但确实心里高兴。万一算出她有做代王妃的命,那不更是喜事吗。思及此,她索性坐到老头面前的木凳上。

老头听到她落座的声音,又道:“姑娘可还记得自己的生辰八字?”

“……”

冯如吟皱了皱眉,她哪里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出生的,那对穷酸夫妻可没指望她活下来。

但把她从河里捞上来的婶婶隐约和她提过捞起她的日子,她回想了片刻,说了自己被捡起来的大致时间。

老头听罢顿了顿,又问:“姑娘此前可是生活在蒲州城北面的村落里?”

冯如吟应了一声,心里却是一惊。她本来只是想算来玩玩,没想到老头连她生活在哪里都推出来了,看来他可能真的精通此道。

“你还算出了什么?”

“姑娘……”老头动了动手指,眉头皱得很紧,“你听老朽一声劝,有些东西莫要强求,安稳度日就好。”

“你这是什么意思?”冯如吟的语气有些急促,“你快把你算出来的告诉我。”

“莲花生在淤泥中,但不蔓不枝,若能做到不染尘埃,自能绽放光华。”老头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他还是强作镇定,苦口婆心地劝导如吟,“你一定要铭记这一点……”

冯如吟不耐烦地打断了他的话:“你要是还想赚钱,就告诉我,我到底有没有富贵命?”

她焦急地盯着老头,见老头沉默片刻后缓缓点头,这才松了一口气。

“姑娘的富贵命非常人可企及,”老头说,“但是,百年一遇的富贵命,也需要极强的命格才能承受。”

“行了,不要再说些有的没的了。”冯如吟从荷包里掏出铜板递到桌子上,低声说,“今天你算我的事情不要对任何人说,知道吗?”

“老朽从未把客人的私事透露给他人过。”老头摇了摇头,并未因赚了一笔而舒展眉头,反倒满脸忧愁。

冯如吟轻哼一声,又迈着轻快的步伐离开。不管怎么说,看来自己真的有富贵命。至于老头那些奇怪的话,随他怎么说吧,她这么多年都摸爬滚打过来了,还有什么事应付不了啊。

常人难以企及的富贵……她倒要看看自己能走到哪一步。

……

待冯如吟走远,老头一边将桌上的铜钱收入囊中,一边低声叹息。

“命如浮萍心比天,自断根脉水难收……老朽今天,宁愿没有算过这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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