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二丫混了几个直播间，之南发觉这真是一个有意思的消费趋势，甚至连橙子都开始直播插花课了。她决定做一期主播专题，除了请几位一哥一姐出镜，还挖掘了一下周边行业，发现有人仅靠代理补光灯就赚得盆满钵满；而有人用主播培训师的身份走遍了世界。
总有人踩在时代的风口上。
也有人选择逆风而行。
据报道，2018年，全世界即将建成的最高20座建筑中，我国占13座，总高度超过6000米。
\"Come, let us build ourselves a city and a tower with its top in the heavens, and let us make a name for ourselves; otherwise we shall be scattered abroad upon the face of the whole earth.\" （“来吧，我们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让我们立名，免得我们分散在全地面上。”）
——《创世纪——巴别塔》
2018年，一个叫“塌房”的词条还在酝酿。
年底临近，各大企业都安排员工做年度体检，S刊隶属的R传媒集团合作的体检机构为30岁以上的女性员工自动增加妇科检查，还可以自费选择做子宫颈抹片。
“Gina姐，为什么30岁以上才可以免费做妇检？20几岁的女员工就没有得妇科病的风险吗？”刚刚正式入职的立立觉得不太公平。这几年应之南被叫“姐”的频率越来越高，动不动她就觉得自己为老不尊。
她走到立立的电脑前，看立立正在体检机构的线上预约系统里，指点她说：“你把‘婚否’那一项选‘已婚’，就能添加妇科检查。”立立十分惊讶：“这是什么逻辑？”之南掩嘴笑道：“大概医保系统默认婚前性行为不存在。”
应之南是每年都选择自费做抹片筛查宫颈癌的，这是她早年去英国做交换生时被普及的妇科知识。入学体检看到Papanicolaou test 这个词组她甚至还不认识，只见后面有一句备注：如果你是sexually-active的女性，建议选择这项检查。Active——活跃吗？之南好奇地问负责登记的护士：“多久一次……算活跃？”
苏格兰老护士被逗乐了：“亲爱的，只要有过就算active。这个概念不仅限于生殖□□，用身体的其它部分，或者器具进行的，都算active。”哦——原来这里active指的是“经验”，不只是应之南，一起排队的好几个欧洲女生也恍然大悟，涨了见识。
每个女人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之一，是妇科医生。
这时博懿走过来了，她是集团旗下另一本专做健康生活类内容的杂志《HEAL》的编辑，“要我说，等到筛查结果出来就晚了，不如先把HPV（人类乳突病毒）疫苗打了。现在国内的九价疫苗还没出来，我预约了去香港打。”
“HPV又是什么？跟HIV一样吗？听起来很可怕！”立立一愣一愣的。
博懿笑死了：“我的老天！你就不能自己摆渡下？”
立立摆渡后更困惑了：“感染后果这么严重！姐我是不是也得赶紧去打疫苗？”博懿说：“我现在去香港打是因为年龄大了，你才20出头，不着急的话，可以等国产的，很快就有了，接种疫苗要分3次打，省得跑那么远，价格也亲民。”
一场对话下来，之南觉得很有必要跟S刊的读者分享立立的困惑和博懿的专业，最好再加上权威的妇科专家答疑解惑。她把这个选题交给立立做，有时候资深编辑知道得太多，也会使选题显得不够接地气，最好还是让有共鸣的小同事操作，她给把关。
今天做美妆的同事拍静物大片用了许多鲜花做道具，撤景后把许多完整的花束带回来分给大家，之南也分了一大把，打算找橙子去蹭个免费的花艺。
才出电梯间，就闻到一股子浓浓的中药味儿，她顺着味道到了橙子门口敲门，橙子裹在珊瑚绒睡袍里开了门，丝巾包头，气色不佳。之南听见屋里播放的不是鲍勃·迪伦，而是在雍和宫附近常听到的《金刚经》，这是什么情况？
之南：“你这是皈依了？哪个庙？”
橙子拿出一沓化验报告：“运气不好，卵巢囊肿。”
之南在好几个闺蜜那儿听过这个毛病，问：“上妇产医院查了吗？体检报告只是个参考。”
橙子说：“查了，先是体检中心给我打电话，说尺寸有点大，主要是CA125很高。我刚去了妇产医院，暂时说是良性的，建议我手术。”
CA125俗称癌指，是几种常见的妇科肿瘤的指标代号，安全范围大致为5-15，血检的时候超过30就算偏高。
之南问：“癌指多少？”
橙子：“300多。”
她颓然坐在沙发里：“我之前只是偶尔肚子疼，有盆腔积液什么的，去年体检还没发现……医生说我这个长得太快了，得马上做，我担心术后万一癌指降不下来，还会复发……”
之南走过去握住橙子的手：“既然医生这么建议，就听医生的吧，决定在哪家医院做了吗？”
橙子捂脸：“唉，妇产医院最牛的就那么几个专家，根本排不上号，就算排上了，也不一定能马上手术。这么多病人，总有比你更人命关天的。我已经把能想到的路子都想了，就剩下抱佛脚了…… 现在时间是关键，碰上谁是谁吧。”
之南让橙子先歇着，回家给她煲个汤，晚点儿再上楼看她。橙子送她出去，长叹一声：“我今年35了，本来想相相亲，生孩子……”
之南回家从生鲜超市App上订了食材，开始翻自己的联络表。
她能做些什么呢？一个做传统媒体的编辑，表面上你可以找到任何人，你有一个好的平台，大部分人都愿意把他们的时间分给你一些，但那甚至称不上认识。
时尚是造梦的产业，负责编织最华丽的向往，提供的是情绪价值，迎来送往的都是锦上添花的营生。所谓有趣的灵魂，在肉身面临终极考验时，秒怂。
她想起了多年前一位媒体前辈对她说过：“只有Y台才认识所有人。”
之南抱着试一试的心情，给丁筱打了电话。
丁筱听了个大概，问：“你朋友想在哪儿做手术？”
之南报了医院和专家的名字，丁筱说：“好，你稍等。”
5分钟后，丁筱发过来一个人名和手机号：“联系他，说你是徐主任的朋友。”
之南打过去，对方已经知道了她的诉求，也不多问，3分钟内发过来专家的电话号码。
她先和橙子报备，确认后，联系了专家，第二天去加号。
好在这几天没有安排拍摄，之南陪着橙子6点起床，顶着早高峰的车流从帝都东边挪到了北边，妇产科的分诊台前已经排满了等待加号的患者。候诊室的金属椅子冰凉，橙子带了个垫子先去占座儿，之南举着病历和身份证排队。不一会儿橙子的号有了，一看顺序排在傍晚下班前的倒数第二个号。
之南有点儿傻眼，那这一天是耗在医院，还是可以先出去自由活动？这时过来一个小护士喊程橙，让她们去5号诊室。专家很忙，但问得很仔细，确实是需要做手术，但医院床位很紧张，让这几天不要安排别的计划，随时都可能被通知入院。之后开了单子，让橙子先去把CT和几项化验做了。
这才明白其实医生会根据病情提前看某些病人，为的是配合检验流程，提高效率。
各种缴费开单子，排队和等待，折腾到下午，她们前脚刚走出医院打算回家休息，橙子的手机响了，住院部通知她当日入院。
橙子为了难：“我这什么也没准备，能不能让我先回家一趟，明天早上再住院？”
护士不耐烦地说：“哎呀你是碰上了有个患者刚出院，现在不来占着这床位马上就得给别人，明白吗？”
之南一听立刻说：“好好好！我们马上到！”
入院也是有时间限制的，橙子下午5点前住进去，就不能外出了，这期间之南陪她领病号服，办饭卡，打开水，笑眉笑眼地跟同房的病友打了招呼。5点护士来清场，让家属离开。之南拿了橙子的车钥匙，打算去采购还没来得及置办的住院必需品，明天一早再送过来。
她之前想，住院是不是该准备些宽松舒适的衣服，内衣裤什么的，还有护肤旅行装，睡觉的耳塞眼罩、消遣的书籍……
只听管床护士吩咐她：“06床家属，记得准备脸盆、尿垫和吸管。”
得，一样家里也没有。
她去超市母婴区买尿垫，觉得人生完整了，要不再来包婴儿湿巾吧，反正给婴儿的产品各项指标都严格些。采购完已经7点了，晚高峰却才进行了一半，只能又一步三挪地从大北边开回东二环，到家8点多了。
之南把东西从车里取出来，明天打死她也不自己开车了，预约个滴滴，起码她在路上还能睡会儿。跟个二道贩子似地拎着个脸盆进了电梯，看着门上映出此刻的尊容，嫌弃到只想把自己也江浙沪包邮。
电梯门打开，看到一个修长的身影，感应灯应声亮起，竟是云升。
之南从来没觉得自己这么邋遢过，连包邮都不配。
云升也没比她好太多，他靠在楼道的墙上，穿着风衣，头发有些凌乱，眼里有血丝，身边放着个登机箱。
过来劈头就问：“你怎么了？”
声音里偏有一种强撑的温柔，预备好听坏消息的那种。
眼前忽然浮现一丛缀满白色花蕾的木槿，她仰望着他的身姿，翻上去又跑下来，把门为她打开。
之南露出略疲惫的笑意：“你怎么会来？还带着行李？”一边走过去打开家门：“先进来吧。”
云升进了门，之南把东西放下，招呼他在沙发上坐了，边烧水泡茶边说：“没什么，就是橙子要动个手术……”
还没来得及说完，就听云升长舒一口气，仰面抱头往后一靠，腿也放松了。
之南有点好笑：“你怎么……”
云升捋了捋头发：“魏总和徐主任通话时，我在。”
之南一时感触，原来这就是阶层，这就是资源的占有。
她柔声问：“你吃饭了吗？家里没什么菜，给你煮碗面吧。”
云升：“嗯。”
家里的确没什么存货，只能简单地打个鸡蛋，切两片芹菜，十分阳春。之南把泡茶剩下的开水倒进雪平锅，打着火，又重烧一壶水。她一边下面一边说：“其实你可以打电话或者发消息给我。”
云升回答：“见了你说也一样。”
面滚了，之南加些冷水，二滚时用筷子拨一拨面，加入蛋，待蛋黄完全凝固，加入芹菜丝、少许鸡精、盐和麻油出锅。她把面倒进一只瓷碗端上桌，却发现云升已经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小沙发还是那个小沙发。
面不吃该坨了，但她舍不得吵醒他，给他盖上一条薄毯，把客厅的主灯熄灭，只留一盏小小的夜灯。
她几乎是立刻奔进了浴室洗头洗澡洗脸敷面膜！他可千万别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