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筱给应之南的请柬是贴着VIP标签的，签到时间从4点开始，先是一些lounge的自由寒暄，6点-7点半是发布会及论坛，7点半到9点晚宴。丁筱电话里跟她说：“你早点来帮我一起暖暖场，我当你自己人哈。”
下午4点半，之南到了双子塔，她今天选了一条珠灰色的丝绒长礼裙，正面是刚刚露出锁骨的一字领，后面是个大露背，饰着细细的珠串。因为是商务宴请，梳了利落的长直低马尾，配巴洛克珍珠耳环，外面搭了米白色斜纹软呢外套，进可攻退可守。
丁筱已经在与几位客人寒暄了，见到之南立刻招呼她过来，要给她引见一个人。她今天穿玫红色套装，像个吸金的利是封。丁筱把之南领到内里的雪茄廊，老魏正和一个男子在闲聊，见了她们主动招呼：“应老师，又见面了。”，之南挂上最诚挚的笑容：“魏总风采依旧。”
丁筱称旁边的男子庄律师，对方递上名片，之南也拿出自己的名片回赠，只见名片上写着：庄仲鏞 Stephen Zong 律师/合伙人庄礼文律师行。
庄律说一口牛津英文，华语不流利但能听懂，之南用英文与他随口寒暄：你可是家中次子？庄律诧异，对丁筱说：“She is such a smart lady! ”又问：“Ms Ying有英国口音，是否在UK住过？”
之南报了学校，庄律道：“我们的campus离得不远，以前也常去贵校法学院转角的那家‘鹅屋’喝茶写paper，一呆就是一下午。”
这时负责会务的员工来通知魏总和丁筱出去背板签名与嘉宾合影，庄律问之南要喝什么，两人一起向外间的吧台走去。聊到上学时的专业，之南并不提自己当过记者的事，只说学的是新闻，可惜都荒废了。
酒吧设在楼层的正中间，另一侧也有小型宴会厅。之南要了一杯无酒精的Appletini，这时对面会议室出来三五成群的客人，其中一群向他们走来：“Stephen，半天不见你，原来在这里有约会？”
庄律笑着解释，我原来在对面的校友会上，被魏总临时约了过来，马上还要回去做个演讲。或许出于客套，他看着之南：“Regina你如果有兴趣，欢迎过来听。”之南也客套：“学无止境。”
庄律走后，之南去围观嘉宾合影区，好奇有没有名人站台。被丁筱捉到又过去一起公关假笑地拍了几张。
丁筱拉着她进了补妆间，边整理妆容边说：“那个Stephen，自己在香港执业，他家在港澳、东南亚几代经营食品和超商，海外华超市场80%都从他家进货，从上一代开始涉及地产和黄金，也算是个老钱。”
补了个唇膏笑笑：“他还是单身。”
之南莞尔，老同学竟然在帮她相亲？“这么好的条件，哪儿轮得到我？不是一个League好么。”
丁筱压着气垫粉底：“条件再好的男人，也只能娶他遇到的人。你看他40多了还单着，不是不挑的。你有身段，有学历，身家清白，工作体面，趁着生育能力也还在，阶级跃层不是没有机会。”
“师太怎么说来着？‘女孩子至好的嫁妆是一张名校文凭，千万别靠它吃饭，否则也还是苦死。带着它嫁人，夫家不敢欺负有学历的媳妇。’”
之南也掏出面纸吸脸上出的油：“师太的时代已经离我们很远了，也不见得都是金科玉律，以色侍人或许只是小说人物的价值观而已。师太自己不就靠写字吃饭？”
丁筱有点怒其不争：“我说大编辑，你该不会还在对云升上头？”
“你别看他外表体面，就是高级打工仔一枚，连个合伙人都不是。而且离婚有孩儿，难道你要去给人当后妈？他杠杆了一堆房子，你信不信房市一下跌他就被套牢？就算他一路顺风顺水，那种个性，对女人好极都有限。”
之南好奇：“哪种个性？”
丁筱从化妆包里拿出一张小卡片递给她：“这两天翻出来的，想着今天给你。”
一张略泛黄的白色圣诞卡片，压着榭寄生的暗花，打开内页，上面一行龙飞凤舞的钢笔字：“祝你圣诞快乐——我会努力”，下面又有一行淡淡的陌生字迹，仿佛很匆忙写上去似的“请不要再打扰我”。
之南莫名其妙。
丁筱叹了口气：“高三那年的圣诞节……说来也巧，不就是跟今天差不多的日子，周末补完课，我忘了拿一份卷子，半路折回学校。”
“咱们班里没人，正好看到云升偷偷把这个放进你桌子里。他走之后，我当然毫不犹豫地就看了，那时我多恨你们啊。你不知道，自从被老师谈话后，我总暗中观察你们，怎么突然崩的，他跟那个孟雪的来往，我全知道。”
“我当然不能让你们轻易和好，就冒充你写了下面那句话。趁两个班一起上体育课的时候扮肚子疼，塞进他桌子里。”
之南不明白：“那这张卡怎么又回到你手里了呢？”
“高考之后，不是要大扫除，把教室交给新的学弟学妹们吗？就是这么巧，路过隔壁班，看到他们正在把每张桌子清空，这张卡掉了出来，被扔进了废纸篓——我捡了。”
所以——对他来说，她也伤了他？还不止一次，算上她拒绝给他签纪念册的话……
“当时留着这张纸，是想给自己的中二留个纪念。重新联系上云升后……我发现，你们竟然就这么断了，连藕断丝连都没有……当年他考场上出事，只上了个二本，你居然一点儿不关心……”
之南：“他考场上出事？”
这回轮到丁筱吃惊了：“你不知道？”电光火石间，她又似想明白了“难怪……你是外语类考生，考场不一样！”
待到之南了解完事情的经过，丁筱又回到之前的话题上：“无论原因是什么，他受了打击，就把感情放弃了，不是吗？他不过是如此普通的一个男人。”
之南把那张卡片默默收进手袋，胸口发闷。
心疼他吗？但也过去这么久了……
丁筱好整以暇地搂着她的肩膀，“行了，我也算了却了一桩心事。以后……害，你们俩自己看着办吧。”
之南如梦游一般随丁筱走出补妆间，看到酒廊的一头，云升正与几个行头和他差不多人在交谈，其中一个她认识，是在上海院子里的李树嘉。
他穿得很正式，三件套西服配细格暗纹领带和相衬的袋巾，头发一丝不乱，是要上台的样子。
远远的，似乎他也看到了她，眼里露出笑意，这时人群开始涌动，工作人员提醒大家可以入场了，几个人拍着云升的肩膀，往会场里走。
之南慢慢跟在后面，酒廊里还有几个穿西服的人在喝酒，看起来也像是做金融的。只听其中一人说：“这个论坛嘉宾是不是也太水了，毕教授还算是个经济学家，好歹人家是牛剑的硕博，政府的投资顾问。云升算什么，入行10年了还只是个RAYCORP的VP，连合伙人都不是，我用得着听他瞎BB。”
金融圈搞小团体是业内默认的风气，小的以各主要财经大学和经贸大学分，大的以英美系，美加系，欧美系分，而牛剑+LSE，常春藤或是清北人又是另外的圈子，惯以师兄弟互称抱团。而云升显然不属于任何一派，是个另类。
见惯专业势利眼的时尚编辑应老师不以为意，打算直接略过走人。
另一个奇奇怪怪的口音让她放慢了脚步。
“云升——你说的这个人，是不是Sing Wan? 7年前我在香港的投行见过他。你们记不记得，2011年港交所的那支‘妖股’？”
“当然了，那桩丑闻华人金融圈无人不晓吧，某绿能企业在香港借壳上市，暴涨又暴跌48%，涉嫌妨害公众利益，行贿诈骗，被勒令停牌。”
之南躲到吧台靠近电梯的夹角里，竖起耳朵。
那个奇奇怪怪的口音接着说：“当年在香港给他们做IPO保荐融资的，就是Sing Wan那伙人，打的就是科技+新能源的旗号，你们再看今天这个论坛主题：绿色建筑与清洁能源——OMG，不就是七年前的老梗，可笑！”
又一个声音冷笑：“所以现在云升摇身一变，又成了给老魏干脏活儿的了？”
奇奇怪怪的口音继续：“我可不会在台下看骗子表演，你们等着吧，到了QA环节，让他现原形。Dude I’m so gonna kick his ass! ”
“要不要这么抬举他，今天的论坛可是在线直播，还有这么多业内媒体在，送他上头条么？”
一阵猥琐的笑声。
之南的脸色渐渐凝重，她是不是应该去提醒云升？或是告诉丁筱，让会务把提问环节取消？
双子塔酒店内部均是落地玻璃，东塔和西塔能相互看到对面走廊和电梯里出入的人群。
之南站在东塔电梯和吧台的夹角里，看到西塔的行政楼层里出来几个黑衣人，拥着一个身影，沿走廊走入了VIP Lounge。
也许可以……但要先确认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