橙子寄走最后一批纸箱，把钥匙、门禁、水电卡放进一只信封，锁好房门。
她下到1005，用备用钥匙开了门，拾起玄关地面上几封被塞进来的挂号信和水电费单子，进去放在边桌上，走到露台给两株绿植浇水，再打开窗通风。
房间的家具都用大块的布单盖着保护好，橙子掀起小沙发上覆盖的一角，靠着扶手坐了下去。
真舒服啊！希望自己以后的民宿里，也有这样一张沙发，让天南海北的旅行者们，一坐上就有家的感觉。
门没关，有穿堂风在室内流淌，橙子听到似有响动，一个修长的身影在玄关里踌躇。
她看到眼前带着登机箱，清隽挺拔的男子，想起来似乎在医院里见过。
“你是……之南的高中同学？”
之南托橙子在回老家前，最后照顾一次小房子，自己要先离开一段时间。她看起来有些憔悴，不用说也知道，肯定是为了男人。
男子礼貌地说：“你是橙子？我是云升。你知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回来？”
橙子说：“大概是休年假吧，我也不太清楚。”
一阵疾风从室内穿过，砰一声把门撞上，橙子急忙走到露台关窗。
一只信封从边桌上被吹落，云升随手拾起来。
橙子回到客厅：“我得走了，要不，你下次再来找她？或者自己问问她什么时候回来。”
云升随她一起出去，橙子把备用钥匙留在边桌上，用力带上门。
橙子看着他：“手术的事，也要谢谢你。”
云升颔首：“不必客气。”
橙子走后，他从衣袋里掏出刚才拾起的那封信，眉头微蹙。
云升回到车里，犹豫了一下，还是拆了开来。
信封上有蓝白色的字体，是本市最著名的国际私立医院，投行给员工额外上的商业医疗保险可以cover，好几个女高管都在这家医院生产。
信封里是一本印刷的小册子和几张宣传材料。
PATIENT INFORMATION: Zhinan Ying
Support information for women following termination of pregnancy.
（为接受过终止怀孕的女性提供以下支持）
Each woman will experience different feelings following a pregnancy termination. Some women may feel their termination was a solution to a difficult situation, but some will feel sad and find it difficult to deal with. It is important to understand there is no \''right\'' way to feel ……
（每位女性在终止怀孕后经历的感受是不同的。有人感到脱困；也有人感到难以平复的悲伤。至关重要的是，我们要明白并没有所谓“正确”的感受……）
云升伏在方向盘上，肺部一阵抽搐，胸口剧烈起伏，他把那张纸覆到脸上掩住口鼻，如溺水的人，如岸上的鱼。
一直以来是他搞错了。
应之南并没有那么爱自己。
她早就不是那个会为他剪去一头长发的少女了。哦不，也许她从来如此，绝情如此。
他死心了。
2019年8月新加坡
一年一度的国庆日，五光十色的烟火在狮城的上空绽放，整个滨海湾流光溢彩，三角梅怒放在城市的每个角落，热带的盛夏夜晚，金沙酒店顶楼的全球最大无边泳池里挤满了欢乐的人潮。
云升半躺在一张折叠椅上，手垂下，晃动着杯里琥珀色的液体和冰球。
Jake穿着人字拖走过来，碰了碰他的杯子，没想到，自己居然添了个酒友。
“今天这样的日子，居然还是只能喝到10点半……Oh I miss China!”
两人对饮，Jake说：“果然酒量都是天生的，没料到你有成为酒鬼的潜质。”
云升冷哼一声：“戒断反应。”
初到新加坡的这几个月很忙，料想未来也不会轻松。云升发现自从添了饮酒这个习惯，生意场上似乎更好打开局面。好在新加坡是西式社交的地界，倒没有劝酒灌酒那样的酒桌文化，而且实施夜晚到清晨的禁酒令。他在公寓卧室里存几款烈酒，睡前饮。
那只淡蓝色的盒子和酒存在一起，什么时候他看到那只盒子不会拿起酒杯，他就好了。
这个月云笑放暑假，9月份就要上西城的小学了，方渝跟他商量让孩子过来度假两周，去去民丹岛什么的。
《Singular》的倒下终结了一线大刊的话语权时代，短短3个月后，整个新媒体团队被竞争对手C刊挖走，偌大一个招牌只剩下微信公众号，并入R传媒集团市场部在勉强运营。整个S刊部门曲终人散。
所以应之南也去C刊了吗？
世界是平的，想要找到一个人，连通过7个人都不需要，动动手指就行。
如果不是因为女儿，云升想把微信卸载算了。
几周后一日，午休时间经过前台，实习助理们正在刷Instagram。
小女生津津有味地边刷边念：“传女方为内地人士，英名校毕业，与沪上阮家颇具渊源。内地覃姓地产大佬为媒，双方于近日在欧洲低调完婚。庄氏二孙在婚后家族信托比例倍增，新伉俪获赠欧洲大宅，女方收千万豪华游艇生日礼。”
另一个助理好奇：“边个庄氏？”
清洁阿姐走上前来：“你们后生女不识？楼下超市就是人家的啦！”
云升不动声色，行入电梯，疾步到街角便利店架上取下一本翻开。
封面大剌剌一行标题：《“超市庄”三代低调完婚，7年争产尘埃落定》
附上模糊不清的狗仔偷拍庄家二少携新抱参加庄老太爷寿宴，百万高定婚纱曝光，同款豪华游艇图片。右下角是长焦拍摄到的新娘侧面背影照片，露背鱼尾礼服，珍珠耳坠，配一只小小钻冕，与新郎执手相望，背景是落日下的葡萄园。
他差不多把那几页捏烂了。
店员朝他喊：“先生，看过就要买哦！”
他扔下纸钞，好整以暇地汇入扰攘的莱佛士坊。
热带的酷暑如刀割一般刺痛肌肤。
什么媒体理想，什么杂志情怀。
什么爱不爱的。
他们根本从来就不是一路人。
云升把卧室里的酒统统扔进了垃圾桶。
他好了。
数月后，一场浩劫降临，世界陷入静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