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找来的兽医恰好是青城农业大学附属医院的医生，他第二天早早地就来了。
冯老总听说了这件事情，也特地赶了过来。
在他心里，早就把蓝晴当做未来的儿媳妇了，这件事情，他当然上心。
解剖很快开始了。
蓝晴不敢看，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离开了。
她躲在了可乐之家，静静看着猫猫狗狗慵懒地躺在笼子里晒暖。
叶子的影子落在蓝晴的脸上，阴晴不定。
这里让人心安。这里的一切都十分安静，和温暖。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负责解剖的兽医正在忙碌工作，大汗淋漓。
没有人上前打扰，哪怕他的表情时而皱眉，时而停顿，时而紧张。
但凡是谁恐怕看了都得上气不接下气。
想来想去，蓝晴已经打定了主意，如果真的是她出错了，一定要承担责任。
半晌之后，老爸蓝昆突然从身后出现，吓了蓝晴一跳。
“怎么样了？”蓝晴问道。
“还没有结果，不要着急。”
蓝昆说完之后拿出了一根冰糖葫芦，红艳艳的果子，亮晶晶的糖稀看起来就让人感觉眼前一亮。
“吃点甜的，开心一下。”蓝昆笑嘻嘻地说。
“高糖还会使胰岛素快速增加，而胰岛素会使酪氨酸与苯丙氨酸在血中浓度降低，使色氨酸在竞争上处于优势，很快进入细胞中转换成血清素，进入脑中，产生愉悦感。心理学家研究发现，人脑部有“快感中枢”，而其中的“奖励机制”便与食物中的糖分有关联。糖分能够刺激大脑、产生一种叫做多巴胺的神经传导物质，从而使人感到愉悦。”
蓝昆一通输出，仿佛随时可以提取大脑中的课本库。
蓝晴忍不住笑了，此刻蓝昆好像是木俪上身，瞬间变成了背书机器。
这一点上，两个人倒是一直挺像。
糖葫芦还没吃完，这个时候就传来了木俪的消息。
解剖结果出来了。
好消息是，经过解剖发现，蓝晴并没有误诊。
“确实是肠梗阻，手术虽然有些瑕疵，但总体还算成功。”来解剖的兽医郑重宣布。
“怎么回事，什么瑕疵？”
“缝合不是特别好，产生了一些瘀血。”
“啊？这难道还不是问题吗？”
“但是这是个小问题，在紧急手术的情况下，很难避免，瘀血不会造成生命危险。肠梗阻是急症，如果没有及时下手，恐怕狗狗早就先因为肠梗阻死掉了。”解剖兽医有理有据地说。
蓝晴提着的一颗心这才算放下来。
但主人却仍然没有缓过来，又问：“既然手术没有问题，为什么死了？”
“这个具体的死因我还不能够确定，我只是检查了一遍手术流程，发现没有问题。”兽医也是眉头紧锁。
“不行，那还是没有解决问题啊。”主人不依不饶。
他本来心里认为这个新手兽医的手术一定会有问题，不过现在看来，却没有找到证据，他十分不甘。
“赔偿，不管怎么样，狗狗还是在这里死去的，你们脱不了干系。”
主人生气地说道。
蓝晴从未见过这么无理取闹的人，气得浑身发抖。
这时木俪却紧紧地皱起了眉头，刚才她正在检查病历，此刻她闻到了笼子里面浓重的尿骚味，并且发现毯子上还有一些尿花。
按理说经过麻醉，狗狗都要经过很长时间才会小便。
这是怎么回事？
木俪又检查了一下蓝晴拍下的诊断照片，突然想到了什么，直接来到主人面前。
“你的狗狗是不是有心脏病？”木俪直接问道。
主人一愣，接着又说：“你在说什么啊，没有啊，再说了你们手术失误跟他有没有心脏病有什么关系，现在你们不要想着推卸责任啊。”
本来蓝昆已经决定赔偿了，正在和主人商议赔偿金额。
这下木俪横插一杠子，把大家都整迷糊了。
“如果有心脏病的话，那和手术当然有关系……”蓝昆沉思道。
这时木俪又对蓝爸解释道：“我怀疑狗狗有尿失禁的症状，并且我看到之前狗狗的照片，它的牙龈苍白，所以我怀疑，这只狗狗本来就患有心脏病，而且是旧病了。”
蓝昆听得入神，这样的细节他竟然没有注意。
“可是就诊记录上，你说过狗狗没有心脏病啊。”蓝晴这时拿出了狗狗的入院记录。
“你瞎说什么？当然是没有啊。”主人说道。
“有没有，查一查就知道了。”木俪义正辞严。
这时蓝昆二话不说，又开始进了房间继续工作，请来解剖的兽医之前也没有留意狗狗的心脏，连忙紧张地在旁观看。
经过蓝昆的检查，果然发现狗狗的心房明显异常，过于肥大。
初步诊断，蓝昆怀疑是扩张性心肌病。
请来解剖的兽医看了之后，也同意蓝昆的诊断。
铁一样的事实摆在面前，这下主人没话说了。
“心脏病严重成这个样子，手术风险很大，这种情况，一般我们都不建议做手术的。看来结果也很明显了，死因应该是术后心脏病发作，手术会加重狗狗身体的负担，心脏病发作的概率很大，很可能会突然死亡。”
兽医下了结论。
主人脸上通红，坐立不安，明显是心虚。
“对不起，是我的问题，可是如果我说了的话，没有人愿意为它看病，它很可能早就没了……”
主人羞愧地低下头，蹲在了地上。
原来狗狗一直有心脏病，主人却在就诊前因为害怕诊所不愿意接诊隐瞒了病史。
在来到晴安动物医院之前，他已经带着狗狗去了好几家诊所，可是当别的医生得知狗狗有心脏病史之后，没有一家宠物医院愿意做手术。
狗狗是条老狗了，心脏病也已经得了好久。
可是它依旧坚强地生活着……
那天晚上，男人的腿也跑断了，嘴皮子也磨破了。
可是眼看着，老狗的病情也更加严重。
他一个人带着狗狗，遇到了蓝晴，这个时候，他决定不说实话。
“对不起，我是应该要谢谢你的。”男人走到蓝晴的面前，郑重地道歉。
回过头的那一刻，男人的眼泪落了下来。
气氛突然变得异常安静。
蓝晴心里的委屈和愤怒被这一句道歉和一滴眼泪化去了大半。
木俪的眼睛里面反而是徒增了更多困惑。
这个刚才气冲冲的男人是怎么样？他在丝毫不让地索要赔偿。
现在这个男人委屈巴巴地坐在那里，看着尤为可怜，和无助。
人是这样复杂的动物啊。
男人这时又说：“我可以把它带走吧。”
蓝晴点了点头。
男人带着老狗离开了，落寞的背影消失在了大家的视线中。
他没有回头，大概也是觉得愧疚。
诊所的纷扰总算是过去了。
“为什么人是这样的呢？他根本就是一个不可理喻的人，可恶的人，他甚至还想敲诈你们没看到吗？”木俪很不理解。
是啊，蓝昆叹了口气。
人性就是这样啊。
有善良，但是没有绝对的善良。有自私，而且只有绝对的自私。
因为今天这一出意外事件，大家都忙活到很晚。结束之后，蓝昆这只铁公鸡特地请大家出去下馆子。
这也是为了给蓝晴压惊。
蓝晴的心情一直不太好，在饭桌上十分安静。
坏情绪都堆在了肚子里，蓝晴丝毫不饿。
这是一堂格外生动的课，丝毫不关兽医技术的第一课。
药学治病，先要学会保护自己，在急救的时候自然要签好手术同意书，这是第一步，以免不必要的纠纷。
保护好自己，才能把这份职业做下去。
“做下去才是第一步，做得好是第二步。你们其实也要记住，一定要记住，以后没有签同意书的情况下，一定不要做手术。我可不想看你们惹上麻烦，被冤枉的滋味不好受。”
蓝昆喝了一杯啤酒，又劝大家吃饭。
蓝晴始终不说话，
“我们不会出问题的，我还从来没有失误过。”木俪说。
“我相信你们，但是别人不会。”蓝昆笑着说，笑之中是轻轻的叹息。
沉默了，久久的沉默。
木俪也陷入了思考，大概是她也开始意识到要成为心目中理想的兽医，比想象中要难得多，仅仅靠技术是远远不够的。
不过一会，蓝晴已经是眼含热泪，哇哇哭了起来。
蓝昆和木俪都十分错愕，连忙问道：“怎么了？”
蓝晴心里委屈，蓝昆明白。
不过没想到这委屈爆发起来像洪水一样，可以冲垮一切防线。
“……我就是突然想起来，爸你都做了这么长时间兽医了，得受多少委屈啊……”蓝晴又说。
蓝昆听了这话，突然感到心底里一阵暖意，他没想到女儿蓝晴此时想到的更多的是这个老爸。
“我不委屈啊，习惯了，老爸从来没有委屈过。”蓝昆赶紧宽慰女儿。
“老爸，你辛苦了。”蓝晴挽住了老爸的胳膊，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着。
“习惯就好了，习惯就好。”
蓝昆说了两遍，看上去云淡风轻。
或许是真的是这样？任何事情习惯就好了。
“你是怎么才能习惯这种事情呢？”蓝晴不明白。
“因为我有孩子了，要养家。”
蓝昆年轻的时候本来不想接班做兽医诊所。
早在兽医站的时候，蓝昆就是出了名的初生牛犊不怕虎。
一身正气，说话向来是直来直去，一直在得罪人。
冯大个恰恰相反，处事圆滑，嘴里没见一句真话，反而讨好了不少人。
恰恰是因为这个，蓝昆也没有识破冯大个的谎言，因为包庇的事情被冯大个拖累了。
之后，他丢了工作。
蓝昆回到了爷爷的诊所，成为了打工人。
年轻气盛，他不愿意被困在这个小小的诊所里。那段时间里，他一直想不通，觉得对他来说太不公平。
诊所里都是琐事，今天去修蹄子，明天去除虫，没有任何技术含量，蓝昆做得也不认真。
每天他都要花一半多的时间在和农户解释上面，因为一点没解释清楚，那些不明就里的农户们就会找到诊所里来。
为什么还没好？为什么必须要卖掉？我还要指望着那个小牛犊子长大了下崽呢。
蓝鹤同便会好言相劝，一杯茶，一碟瓜子，慢慢地解释清楚。
等到蓝昆回来了，蓝鹤同会把蓝昆大骂一顿。
“翅膀硬了想上天？早着呢，我告诉你，这个世界上没有任何人对不起你，不要整天觉得谁欠你的，想跑先学会走，心比天高有什么用？”
蓝鹤同晓得蓝昆一肚子委屈，他不愿意在诊所里工作，心不定就做不好。
可蓝鹤同向来不会惯着孩子。
直到没过两天，杜安安女士怀孕了。
蓝昆有了孩子，这是个晴天霹雳。
他好像看到了前方的路，一条通往未来的人生小道，独属于他的人生小道。
他不再和客户争辩，也不再性急，耐着性子，坐上了诊所的那把椅子。
这一坐，就是三十多年。
习惯就好了。
谁能说得清楚是怎样开始习惯的呢？
蓝晴听老爸讲了半年，心里是一种说不出的酸楚。
习惯吧。蓝晴说。
这是蓝晴的第一次手术，已经把蓝晴的整个身体都抽空了。
她还有很多东西要学习呢。
老爸兼师父蓝昆的隐藏技能其实还有很多，除了手术之外，在中医治疗方面蓝昆也是首屈一指。
这得益于早年爷爷的传授与教诲。
蓝晴此前一直对于中医不太感冒，尤其是中兽医。
大多时候，主人都希望能够立刻看得到治疗的效果，这样一来才能放心。
俗话说，西医治标，中医治本。
中医就算是有效果，一般情况也用不上。
诊所开业以来，倒是也一直有人来找蓝昆看中医，不过大多都是一些老客户，他们信得过蓝昆，一直都信。
其实小的时候开始，爷爷就会让蓝晴背药方。
在懵懂的童年里，蓝晴背下了很多药方，可是后来都忘记了。
但是现在，蓝晴也没有预料，那些尘封在记忆中的药方又派上了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