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莉患了肝癌?
蓝晴的大脑好长时间都是一片空白。
细细想来,确实是有迹可循。
张莉此行本来就来得匆忙,本来就有些蹊跷。为什么十多年没有回来,偏偏这个时候又来了呢?
张莉看上去本来就有些羸弱憔悴,这次匆匆忙忙又要离去,恐怕也是在担心生病的事情被发现。
蓝晴思来想去犹豫了好久,还是决定把这件事情告诉冯晨。
因为街上都被封上了,冯晨只能把车开到可乐之家院子后面的小路上,隔着院墙,两个人倒是可以说得上话。
冯晨看到那瓶药,沉默了好久,手抖得不成样子。
那一瞬间,他想了很多。
那个小时候熟悉的背影再次在脑海里飘来飘去,不知道飘向了哪里。
冯晨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就是不能让妈妈就这样离开。
离开之后,他很可能永远无法再见。
他突然起身要走,这时蓝晴叫住了他。
“你要去哪里?”
“我要去找她回来。”
“你去哪里找?”
这句话倒是问住了冯晨,上哪里去找呢?
“不要着急,像个没头苍蝇似的。”蓝晴又说。
冯晨这才冷静下来,可是心里一时也没有主意。
这时蓝晴发现装药瓶的袋子上面是写着一个连锁便利店的名字,蓝晴推测,张莉是不是有可能住在这便利店附近。
冯晨见了,于是拿过了便利店的袋子,循着地址找了过去。
一路上,处处可见封锁的卡子,各个小区社区都被封住了,此时关头,想要出去集墨区已经是没有可能了,但是在区内尚且还可以通行。
冯晨绕来绕去,专找无人的小路,像个过街的老鼠。
折腾了半天,终于找到了那个便利店。
不过,此时便利店也已经关门了,整条街上都像是死水一般寂静。
冯晨沿着街去找,发现街上尚有三家宾馆。
宾馆如今住着不少外地人和一时没能回家的人,他们都已经被半困在了这里,一时间,出也没地去,进也没事干,宛若沙丁鱼进了罐头,盖子这一封上,便不知道什么时候再打开了。
冯晨猜测张莉可能是住在这里,于是一家一家宾馆前去打听。
初时,宾馆的工作人员都不肯向冯晨透露消息,担心热出什么事情来,直到冯晨再三恳求,拿着药瓶子说需要找到这个人送药,人命关天。
宾馆的工作人员这才依着冯晨提供的名字开始查找是否有这个住户。
冯晨终于在一家叫做瑞安的宾馆里找到了张莉的下落,冯晨提出要进去送药,但是却遭到了工作人员的阻拦。
“你不能进去,现在是隔离期间,要是想进去也行,不过,等到我们都解封了才能出去,住宿费当然也得自付。”
冯晨听了,心里有些窝火。
这时工作人员又说:“你可以把药放在这里,等着我们工作人员送进去。”
冯晨只好把药留在了前台。
出了宾馆,他怎么肯轻易离开。
冯晨只是在楼下喊,不过也没有叫出一声妈来。
“哎,哎,哎,你在哪里呢?”
冯晨一遍又一遍地这样喊着,他的内心期待着,或许那个窗户里会探出头来,听到他的呼唤。
这样一来,他起码可以看上一眼,见到人或许能够扫清心中的疑虑。
但是他站在街上,喊了好久,依然没有见到想见的人。
不想见的人倒是来了一堆,喊的时间久了,楼上的窗户里开始探出头来,他们有些忍无可忍了。
“喊了半天了,有你要找的人吗?没有就赶快走!”
“扰民啊,你再这样大嚎大叫,我报警了。”
“闭嘴,别喊了。”
“再喊嘴给你缝上。”
疫情的来临让大家心中产生了不少怨气,平白无故地被封在了宾馆里,郁闷不安的情绪会很快在这里蔓延,恐怕比任何病毒都快。
这下冯晨正好成了出气筒,受了一通乱骂。
可冯晨权当没有听见这些骂声,依旧在楼下喊着。
这时宾馆的工作人员也看不下去了,只好出来劝冯晨。
“你要是再不走,我就报警了,你这是寻衅滋事,扰乱抗疫。”宾馆的工作人员一顶大帽子瞬间扣了下来。
冯晨叹了口气,无奈地离开了。
倒不是因为宾馆工作人员的威胁,而是因为他明白了,张莉既然不想让他知道患病的事情,自然也不会见他。
冯晨心里突然有些后悔,他后悔为什么之前要故意躲着妈妈?
害怕,懦弱,自私。
冯晨现在能想到的解释只有这些,是因为他的软弱,所以才不敢面对。是因为他的自私才故意躲着不见。
或许他的潜意识里面以为,如果两只刺猬永远不碰到彼此,那么这样最后谁也都不会受伤。
可结果是,两败俱伤。
冯晨离开了。
他不知道,有一个人在悄悄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
工作人员给张莉送来的那瓶药的时候,她就猜到了一切。冯晨想必已经知道了她的病情。
她双手颤巍巍地打开了冯晨送过来的包裹,里面除了那瓶药,还有一些吃的用的,一应俱全,厚厚一大包,足以用上十天半个月了。
听着冯晨的呼喊,张莉始终没能应出声来,眼泪止不住流了下来。
张莉本来已经打算离开了,可是谁知道核酸结果没有及时出来,因此没能及时出城,只好又回来了。
没成想回到宾馆之后,四处都封了起来,如今想走却走不得了。
张莉是多久没听到过儿子的呼唤声了,听着冯晨在楼下喊,张莉在楼上心都要碎了。
可是冯晨始终没有喊一声妈妈,张莉也是记着了,她明白,冯晨的心里还是怨着她了。
这样想来,张莉的眼泪更加止不住了。她也更加不敢再见冯晨了。
空旷寂寥的街道,没有任何人的回音。
冯晨开着车子茫然游荡在街头,不知道何时才到了可乐之家。
“找到了吗?”蓝晴连忙问。
两个人照旧是隔着一道墙,过了一会,才传来冯晨的回音。
“找到了。”冯晨说。
“怎么样?你倒是说话啊。”
冯晨这才把张莉现在困在宾馆的事情说了。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你带了吃的东西过去了吗?”
“带了。”
“要是封的时间久了,看病就是个大事情了,幸好把药送到手里了。”蓝晴说。
过了半晌,冯晨没有再回话,蓝晴还以为冯晨走了,这时又听见墙那边冯晨的声音。
“我想,有时候,我是太软弱了。我有些后悔,我想喊她一声,可是为什么还是叫不出这个妈字。”
冯晨又说。
蓝晴听了,心里有些莫名奇怪,不晓得冯晨是怎么了,竟然开始主动说起了心事了,他应该是经历了不少的周折。
“嗯,如果听你叫一声,或许她的心里会好受一些。”蓝晴说。
“我记得你问过我,有没有什么是我在乎的,其实我在乎,我都在乎,今天我才知道,我在乎我妈,无论她是不是已经抛弃了我,我也在乎你,但是……但是我配拥有什么呢?”
冯晨的声音里有了怨气,更像是在怨自己。
这话说得让蓝晴心里气不打一处来,什么叫配不配?一句话配不配的话,好像是把全天底下的责任都推到别人身上去了,干脆自己撂下一句不配,潇洒去了,什么也不管,什么也不操心,图个自己痛快。
你不配,你只配去死!蓝晴忍不住在心里这样咒冯晨,可是嘴上却没有这样说。
冯晨大概是个典型的逃避型人格,有时候不想出路,想想好了退路,有点风吹草动,干脆直接就撒丫子跑了。
不过偏偏在工作上,冯晨的这个所谓的“逃避型人格”又突然隐形不见了,他活活像个拼命三郎,只知道前面崎岖也得过,却从来不知道退路在何方。
“你赔又怎么样,不配又怎么样,我听不懂你说的话。”蓝晴偏偏心里憋得慌,干脆故意有些没好气地说。
“不能怎么样。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行不通。有时候,就像是心里偏偏有一道墙,把什么都隔开了,其实翻过来也很容易,可是……可是怎么就翻不过去……”
“大半夜的,我还没吃东西,听你在这里说东说西的,我累了,真的,累了。”蓝晴叹了口气说。
突遭疫情的变故让人措手不及,蓝晴找人给家里爸妈送了些东西,又在伺候了毛孩子们一整天,确实是累得不行,身心俱疲。
这时,墙外突然用绳子掉下来一包东西,蓝晴打开,发现里面是全是吃的用的。
“我多买了一些备着,刚才就想给你,一时忘了,饿了的话,你先垫吧垫吧。”
蓝晴其实确实是累,不过可能反而是累过头了,一点饿的感觉都没有了。本来她想故意气一气冯晨,这下倒是让她一下子心软了,但是她仍然不想表现出来。只好解下了那包东西,收了起来,也没有搭话。
“其实,我爸妈当初,感情也是很好的,可是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一切都变了。我记得小时候,他们也会一起带着我去动物园,还留下了很多照片。那个时候他们都会抢着抱我,照片上笑的很开心。他们两个还手拉着手,你见过吗,他们那个时候敢出去玩的时候手拉着手的没有几个吧。但就是这样,他们经常是手拉着手,妈妈也会牵着我的小手。其实我爸做饭还好吃,到了冬天,他都不肯让我妈的手沾冷水呢。我记得小时候,饭都是我爸做的,可是后来他没了工作,我就没有吃过他做的饭了。他们之后的这一辈子,大概是过得都很不开心。事情最后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不明白。他们开始是很好的啊,为什么一个最后赌博成性,还家暴,一个最狠心丢了孩子,我真的不明白。这样下来,最后都是一身遍体鳞伤,谁也没有落到好,这是为啥?我不明白,我做不到,我不知道,如果是我能不能做好,我也不知道。”
冯晨说了好久,蓝晴只顾听着,越听下去越不敢打断。
冯晨的声音没过一会就引来了心底的哽咽,蓝晴看不到冯晨是否落下了眼泪,可听到了声音的颤抖和战栗。
他是有些害怕,或许又有些悲伤。
听到最后,蓝晴愣住了,原来冯晨一直以来在意的恰恰就是结婚,就是婚姻。
从心底里他不敢,他又在逃避。
谁不希望生来有个幸福完整的家庭,谁又能想到偏偏会摊上支离破碎,哪又有一面碎掉的镜子能拼得完好?
碎掉的镜子,反射出了太多面的影子,因此冯晨再回头看的时候,那诸多的影子都分裂开来,冯晨数不清哪个是他,哪个是影。
因此他转身就逃,逃啊逃,逃到了头,是条死路。
这是个解不开的题。
那天晚上,蓝晴隔着墙听冯晨说了很久的话。
不过恰恰可能也正是因为隔着墙,冯晨才说了这么多话。
听到鼻子酸了,蓝晴的心里更像是掀翻了油盐酱醋茶,一时心里没有任何主意。
冯晨到底要逃到什么时候?
难道我也要陪着他逃吗?直到他逃得越来越远,离我也越来越远?
或许今天他说了这么多,他的心底里已经改了主意,不打算继续逃了?
冯晨走后,蓝晴的心里反倒是填满了一团的纠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