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1 / 1)

下人间的这一趟,鹤霜翎还堆了些事情做。她洗了黏糊糊的竹月,挂在了竹竿上晾干。竹月最不喜欢这么挂着,缠着鹤霜翎扭来扭曲,它若是个小孩,大抵就该抱着鹤霜翎的手哼哼唧唧的哭了。只是它水淋淋的,鹤霜翎依旧把它挂上去,安慰它:“竹月,不要闹,干了就放你下来。喏,掉下来弄脏了还要再洗一遍晾着。”

安顿完了竹月,鹤霜翎进了屋。今日不急着去金善局复命,索性直接在沙汀洲的花醉堂处理事情。

她要做的事情小而繁杂,鹤霜翎却很有耐心的一个个看过去,用朱笔批改了,累在一边。枭木进来的时候,她正在闲闲的洗笔。博山炉腾起的烟雾袅袅,满屋香气淡雅。枭木掩上了门,才禀告鹤霜翎:“主子,玄机仙尊来了,”他皱着眉:“我让他在外面等着,主子,要不然就说您还没来罢。”

鹤霜翎铺开纸,抬眼瞧了枭木:“过来帮我研墨罢。”枭木跟在她身边多年,虽说是个侍卫,但是什么事其实都愿意帮她做。他上前去,拿起墨块在砚台上研磨,看着鹤霜翎将镇纸压在两边。

“主子,那这意思是不见?”

鹤霜翎站着,又看枭木一眼,挽着袖子笑:“我说不在,你猜他信不信?”

“主子要是执意让人去说不在,没准……反正他就不进来了。”枭木磨好了墨,侍立一旁,看着鹤霜翎在纸上落下第一笔。

鹤霜翎不再抬头,她看着话和枭木道“或许信,我今天才从人间回来,这半会大抵是在休息,或者去金善局复命。无论哪种,他都可以到门口来转一圈,等我睡醒或者回来,半点不对他温和耐心的好名声起影响。”她蘸着墨,端详着画:“何况你还在呢,我没带你,那九成是在沙汀洲,没有去别处。”

枭木和令潭不一样,鹤霜翎从小身边跟着的就是枭木,而令潭是鹤玄翎的近卫,是在鹤玄翎出事后才跟在鹤霜翎身边的。所以令潭有时候会离开鹤霜翎独自办事,她也不太管。枭木不在鹤霜翎身边的时间少之又少,许毕言今日见了枭木,就知道鹤霜翎在沙汀洲了。鹤霜翎说不见他,未免显得太刻意。

“主子,那见么?”枭木知道鹤霜翎不喜欢这个舅舅,他总觉得许毕言笑里藏着刀子。沙汀洲的权握在许毕言手里,鹤霜翎行事总是受到牵制,她只能顺着许毕言走。

“喏,这些卷宗先抱下去,然后再去叫他。”鹤霜翎笔下已有山川雏形,她生了双微微下垂的眼,看上去总是有些无辜和天真,但枭木知道,这双眼里并不只有天真和无辜。他低着头抱了那摞卷宗,退了下去。

鹤霜翎继续绘着山川河流,精密无声里,她轻轻勾了勾唇角。门再次被叩响的时候,她没有停笔,只是允了人进来。

这次是她刻意的晾着许毕言的,她已经长大,许毕言没有半点归还沙汀洲权力的意思,这就需要她自己慢慢的夺回来。今日的晾着,也是委婉的告诉许毕言,自己已经不是由他拿捏的孩子了。但许毕言似乎不在意,他推门进来,月白袍子,手里把玩着空白扇面的毛竹扇子。他看了眼桌案,温声问她:“行霄在绘画么?”

鹤霜翎搁下笔,向他行了礼,侍女端茶上来,又退了下去。她笑着答:“闲来无事,练练从前学过的一点东西,让舅舅见笑了。”

许毕言摇着扇子:“哪有,我瞧行霄的画工有所长进,改日有闲暇,帮我把这扇子绘了如何?”他坐在了酸枝红木椅上,慢慢的品着茶水。

鹤霜翎跟着他坐了,听他赞叹:“明前龙井,行霄好生享受。”

鹤霜翎笑笑:“不过是无聊时候的消遣罢了,平日里也就调香画画。我是个散漫惯了的,不似舅舅忙,也没有兄长勤勉,日子长久了,也就把精力放在这些小事上了。”她也端了茶盏品着:“舅舅今日不忙?”

许毕言靠在椅背上,把扇子捏在手里:“忙,只是听行霄回来,顺道过来看一眼。”

鹤霜翎点头,二人间静下去,她听见许毕言叹息:“哪能就这么荒废下去……你的课业什么,都没有在看了?”

“那些东西乏味,我看不下去。”鹤霜翎放下茶盏,不在意道“我就适合玩弄花草,哪看的进那些。本就不如兄长勤勉有天赋,现如今没人督促,早就忘得七七八八了。若不是天道的命令推不掉,估计我整日都是清闲的。”她勾起笑 ,定定看着许毕言:“反正有舅舅替我兜底啊。”

许毕言又叹:“这样怎么行,这些年忙,没有督促行霄,是我的疏忽。你这些年长大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孩。我受你母亲所托,却没有照看好你,是怕你因为失去亲人伤心,管的实在松,”他摇头:“不该,实在不该。”

鹤霜翎在他提到父母时,垂下了眸子。看着茶汤底部的茶叶碎末,轻轻的笑笑:“行霄这些年本来就很麻烦舅舅了,哪能因此责怪舅舅。”她抬眼,状似无意的吐出一句早就酝酿好了的话:“舅舅总不能是想让我接手一些事情吧?”

许毕言打开扇子,摇了摇,轻松道:“行霄明白我的意思,也愿意为我分忧,这很好。”他一顿,转道:“只是你没有怎么接触过,我上次给你的那些可都已经会了?那便再给些让你练手罢。”

“行霄无能,大事也不敢接手。这些事情若是拿不住,就再次归还给您。”鹤霜翎看他的茶杯已经见底,知道他要走了,站起身来:“我送送舅舅。”

许毕言每次来,只喝一杯茶,一杯尽了便要离去,鹤霜翎知道他这个习惯故而起身相送。

许毕言把折扇压在鹤霜翎肩头:“不必了,你才从人间回来,休息便是了。我自己回去便可。”

鹤霜翎点头,目送许毕言开门,在一片葱郁中远去。许毕言狐狸一样的弯了眼睫,背对着鹤霜翎想:我们小行霄长大了,不再是能三言两语糊弄过去的小孩了啊。他看得出,鹤霜翎今日说的那些话,句句看似无意,又句句为下面的要权铺垫。他竟没有防住。

鹤霜翎看他远去,神色晦暗的掩上了门。

鹤族大权落在他手中已经多年,她多次试探,都没有要过来。上次给的是细枝末节的小事,想来这次也是特意为她“精挑细选”过的。她拿起那张绘了一半的山河图,引火点了它,看灰烬落在了桌边空着的火盆里。父母兄长不在了,她再也做不得从前那个无忧无虑的孩童了。只是权力啊,实在是一个令人着迷的东西,谁愿意把手中的权力放开,为自己增添隐患?

火盆里的画卷已经燃尽,只余下一点明明灭灭的火星,小小的黑色灰烬,打着旋儿飘上来。鹤霜翎捻了一下,变成一道淡淡的灰痕。

“许毕言。”她念着这个名字,没有一点情感的起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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