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颜姑娘！”冯小莲见她愣在一旁，便轻声唤道，“你看我这里写的如何？”
“啊，我看看……挺好的！”婉颜这才回过神来，仔细看了看地上冯小莲用树枝划出的字迹，不由得一番赞叹，“你学得很快，差不多完全掌握这些简单的字啦！”
冯小莲被夸赞后有些害羞，又抿唇一笑：“多亏你教得好，我才能学会。之前我看那些字像蚯蚓一样弯弯曲曲的，但是你给我讲了那个什么造字法之后，我好像就明白它们为什么长这样了，学起来就快了些。”
婉颜也笑了起来，心里却也生出几分落寞。冯小莲悟性极高，要是在现代，大概也能通过自己的一番努力改变命运，但如今……她只能把教冯小莲认字当做一点慰藉。不管有没有用，多掌握一点知识，或许冯小莲就多了一条活路。
“等咱们进城之后，我就给你买字帖来临，你想学什么字体都行。”
“说起来……”冯小莲歪着脑袋看她，“我们什么时候才能进城啊？”
“不着急，之前那个文雍不是说过，现在不好进绛州城吗？”婉颜叹了口气，“再加上石窟位置偏僻，又有官兵把守，确实不好进去……我没想到会这样……”
之前是她把石窟这件事想得太简单了，如今来了周国，她才发现石窟背后君臣之间的角逐比她想得要复杂太多。
毕竟文献上没有记载绛州城的壮丁都被宇文护抓去修石窟，也没有记载绛州城这段时间几乎处于封锁状态……她当时写论文，完全没有查到在宇文护修石窟的时候，宇文邕有什么动作。
也就是说，石窟残余的部分和寥寥几笔对石窟的介绍是唯一能连接这个时代和现代的锚点。除此之外，只能靠她在这里去亲身探寻。
忽有些凌乱的脚步声闯入婉颜的耳朵，她循声望去，发现栅栏外有几个衣服破烂、灰头土脸的男人想要进来。
“店家行行好！行行好吧！”其中一个瘦弱的男子几乎是带着哭腔大喊，声音有些嘶哑，“让我们兄弟几个进来避避险，求求您了！”
婉颜刚想转身去喊店家，就发现店家已经听到动静，从里面小跑了出来。他还未来得及把抹布放下，就简单搭在了肩膀上：“发生什么了？”
“求求您，先让我们进去吧！”几个男人纷纷哭道，“不然我们就要没命了！”
他们急得在原地跺脚，婉颜仔细打量之后，发现他们没穿鞋，脚底早就黑得看不出来原本肤色了，指甲缝里也都是污泥。
估计他们这个时候不说出来原因，是怕店家听完为了明哲保身赶他们走吧。
“先让他们进来吧。”正在店家踌躇不已，犹豫着放不放他们进来之时，文雍从客栈里走出来，朗声道，“有什么事，我们兄弟二人担着！”
他的话语铿锵有力，不容置疑，店家闻言一颤，连忙打开栅栏放那几个男子进来。
“先把他们藏起来，如果有地窖之类的地方，就带他们去地窖。”文雍吩咐完店家，又转向那些人，“想活命的话，无论发生什么，都不要出声。”
“谢谢大人救命之恩！”他们忙不迭地鞠躬作揖，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店家见状叹息，将他们带进了屋里。
婉颜看著文雍，心里有诸多疑惑，还未等她开口，文雍便也看向她：“婉颜姑娘，待会我们若想平安无事，还请你配合我演一出戏。”
“什么戏？”
文雍深深看了她一眼：
“——骗过追兵的戏。”
一大队人马来势汹汹，铁蹄扬起了漫天的尘土，惊得树上鸟雀扑腾翅膀逃离此地。身穿铠甲的官兵将客栈包围，为首的那个大着嗓门喊道：“店家！这里的店家呢！”
店家连忙跑出来，纵然他做生意多年，见过各样客人，但还是被眼前架势吓得一颤：“敢问军爷有何吩咐？”
“刚才有没有几个可疑的男人跑到你们这里？”军爷把长矛挥向店家，他一个哆嗦差点摔倒在地。
“没有，没有，”店家强作冷静，回答道，“咱们这里位置偏僻，最近只有一对夫妻来此借住。今天小的确实没看到什么人来。”
“夫妻？”军爷眯了眯眼。
“是，妻子生了重病，丈夫想进城求医，但因为绛州城如今不让外人进入，所以他们只好在小的这里住一段时间。”店家唯唯诺诺，“现在寒舍只有那一对夫妻、他们的侍从和小的一家，除此之外没有别人了。”
军爷闻言沉默片刻，又用长矛直接捅破栅栏门，朝后面跟着的一队士兵喊道：“你们去周围树林里继续找，剩下的，跟我进这客栈里搜搜！”
“是！”官兵们立即应道。马蹄又搅动了地上尘土，铠甲上金属碰撞的声音纷乱嘈杂，栅栏前一片狼藉。
军爷带了几个士兵下马，直接把店家推开，大步闯了进去。闻言出来看情况的老板娘也被吓了一跳，脸色霎时惨白。
“我们犯了什么错啊，军爷！”老板娘哭得梨花带雨，“您给我们这些老百姓留条活路，可怜可怜我们吧！”
“闭嘴！臭娘们就会哭哭啼啼，吵死人了。”军爷啐了她一口，不耐烦道，“我们只是奉命行事，来搜寻一下你们有没有窝藏逃犯，没有的话，我们自然离开，不会伤害你们。”
“但如果有的话……”他指了指腰间的剑柄，“那就别怪刀剑无情了！”
老板娘被噎得一抽一抽的，她连忙退开让路，只能由着官兵们闯了进去。
婉颜听到那些官兵粗暴推开一扇扇门的声音，知道马上就要到他们这间房来了。她把手缩回被窝里，看着文雍坐在床榻边，从冯小莲手里接过湿漉漉的热毛巾，敷在她额头上。
他低头专心给她摊开毛巾，又掖了掖被子角，修长的手指碰触到婉颜的脸颊，让她有些不自在。他似乎注意到婉颜在盯着他，所以也看了她一眼，没想到婉颜又连忙把目光错开。
“按照刚才我们说好的做，很快就能结束。”文雍以为她有些害怕，低声宽慰道，“不会有危险的，我保证。”
“好。”婉颜弯了弯唇角，“放心吧，我演技可好了。”
她话音刚落，军爷就一脚踹开木门，几位官兵进来翻箱倒柜。婉颜一听到动静，立马闭上眼睛，还咳嗽了好几声。文雍也反应很快，拉过她的手，握得很紧，好像真的在为病重的妻子忧心忡忡。
她还没来得及为这突然的接触而尴尬，就意识到了另一点。文雍的手掌很大，也很有力量，将她的手包裹在一片温热之中，并且因为这亲密的接触，她能充分感觉到他的手指骨节分明，虎口还有薄茧。
根据茧的位置来看，想必他经常握剑，或许是个习武之人，也可能……常年生活在危险之中。
婉颜闭着眼睛，看不见周围发生了什么，她只是听到文雍急忙站起身，用十分恭敬的语气去迎军爷：“不知军爷有何贵干？”
“床上那个，”军爷粗声粗气，“是你妻子吗？”
“是，是我夫人。”文雍声音悲戚，她还听到脚步声靠近自己，而后一只手又抚上了她的脸颊，“夫人病入膏肓，我心急如焚，但是我们压根进不去绛州城，这可如何是好啊……”
她又配合地咳嗽了两声，还挣扎着微睁开眼，压低嗓音沙哑道：“夫君……咳咳，发生什么事了……”
“夫人莫怕，是军爷们来查访而已，和我们没关系的。”文雍用无比温柔的声音安抚她。她内心啧啧两声，腹诽道这小子演技真好，来话剧比赛估计拿个最佳男主演不成问题。
“我不怕……”她深情款款盯着文雍，“夫君……只要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
天哪，她说得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这辈子就没当着男人的面说过这么肉麻的话。
“夫人，你好好休息，为夫去跟军爷们说几句。”他起身转向官兵的方向，“几位爷，如果能给小的一个薄面，不如我们到外面去说？”
军爷嗤了一声，大约寂静了几秒之后，婉颜听见纷乱的脚步声远去，屋子里重又安静如初。
她等待了好一会儿，琢磨着应该安全了，便悄悄睁开眼睛，发现房间里只剩下站在脸盆旁的冯小莲一人，于是轻声唤她：“小莲，你过来一下。”
冯小莲听到后点头，装作要给她换毛巾的样子撸起袖子，走到床榻边和她小声交谈：“怎么了？”
“你赶快去门边上，看能不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婉颜朝门口努了努嘴，“你端个水盆站过去，要是有人开门，你就假装要出去换水。”
“好。”冯小莲虽有些迷惑，但还是听话照做，将她头上的毛巾拿下，端着脸盆站到了木门边上，支着耳朵认真听，还用手指在窗户纸上戳了一个小洞，微微弯腰看外面的情景。
婉颜提心吊胆，却又不敢放过这个能探查文雍身份和意图的机会。她总觉得文雍似乎有备而来，或者说料到了会发生这些事，所以才能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想出办法来应对。
他绝不是宇文护的人。通过刚才的举动，婉颜几乎敢肯定这一点。
又过了片刻，冯小莲侧头看向婉颜，告诉她外面的人已经走了，她连忙掀开被子下了床榻，又急急穿好鞋走到冯小莲身旁：“怎么样，他们在外面说了什么？”
“我看到文雍公子跟军爷说了些什么，然后文二公子递给军爷一袋沉甸甸的银子，军爷笑了起来，又给了他们一块看起来像是牌子的东西，之后就走了。”冯小莲一五一十道来，蹙起秀眉，“婉颜姑娘，咱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他们在交易什么……”婉颜疑惑地支着下颌思考，“用银子换牌子，牌子……”
“该不会是——”她险些惊呼起来，“进入绛州城的令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