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三日过得很快，男人会在忙中抽出时间带落葵满城闲逛，她发现所有铺子里卖的东西都异常昂贵，甚至比八大城的价格还要翻上好几倍。
在男人不停寻问她有无喜欢下，落葵指了指一只小巧的朱漆描金缠枝莲纹海棠式手炉。
当他单独出去时，她便留在客栈与老板闲聊。
老板说，这月庐城和城内人都被一个诅咒审判着保护着，无论以哪种方式，只要手中沾上人命或者偷偷加害他人，就会受到天赐的惩罚，轻则霉运缠身重则离奇死亡，久而久之，人们称之为月神的审判。所以，即使是伪善也好，冷漠也罢，人们都心照不宣的和谐相处，就这样世世代代信奉着月神。
所以城内的一切生灵享受着永世的太平，喝着取之不竭的天池水，就得习惯这长夜未央，生死困于此地 。
月芦像是一个罩着黑布的金丝笼，而他们，个个都是笼中鸟。
落葵听后，有些好笑，揭开了世外桃源的外皮，内里不过是个虚伪又怪诞的囚笼，无论它存在的最初目的有多美好，可到最后不过是城如其名一般，明月芦花，黄粱一梦，假得很。
于是对月芦，她彻底失去了兴致。
“我还不知该如何称呼恩人？”
落葵憋了三天，终是在男人坐在茶桌旁耐心等待她收拾行李的时候，忍不住开口询问。
“认识我的人，都叫我鬼刹。你呢？” 犹豫了片刻，他还是回答了她。
“……落葵。”
她假装着镇定自若，却早已头皮发麻。
难怪他从不问她是谁也不说自己是谁，这话要是问起来，他是深知自己的名字见不了人啊。
这么一想，还真是意料之外，情理之中。他这般形象，除了鬼刹真的很难想到还有哪个人会如此贴切。
只是这二字一时太过震慑，上到八旬老人，下到三岁小孩，没有人不知道这个名字。
民间传言鬼刹青面獠牙，三首六臂蛇身，且以人为食嗜血为乐。如果非要说有什么能让这乱世达到短暂又虚伪的共识，那就只有这人人得而诛之人人又避之不及的恶鬼了。
亲临传说中的世外桃源，又和传说中的恶鬼相遇，着实让人嘘唏。
这么看来，传言是一点也不可信啊。
虽说鬼刹不如传言那样残暴恐怖，但落葵依旧为她的人生赶到十分担忧，总感觉上了贼船要随贼亡命天涯的凄惨。
看着落葵突然惨白的脸，鬼刹神色暗淡：“你吓到了？”
“为什么救我？”
鬼刹瞥了她一眼，晃了晃手心的茶杯，淡然道：“为什么现在才问。”
“我看你不太爱说话，就，不太敢问。”落葵无语。
“为什么现在又敢问了？ ”
她愣了愣，若有所思，“因为你跟我所知道的那个鬼刹不同，总之是说不清道不明……只是我无足轻重，不知道萍水相逢你为何救我。”
鬼刹停了片刻后，解释道：“我不过无意路过，好奇你在逆境当中会如何翻盘，你让我看了一场戏，我便顺手救你一命，无足轻重。”
“不论如何，我始终欠你一个恩情。”
落葵俯身行礼，这回答她自然是不相信的，但眼下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鬼刹靠坐在椅子上，目光淡漠，“我有一匹小白马，我用不着它的时候又无人看管，你来当一年马夫，我就算你还了这恩，如何？”
“我既不会骑马也没有照看过马匹。”
“我可以教你。”
……
他们出了月芦，又回到无比熟悉的朝歌，四处已是重兵巡逻。鬼刹乘其不备，翻身进到前方一权贵人家的马车当中，车中女子还来不及反抗就被他禁锢起来。
“还想活着，就好好配合。”
他一手用匕首抵在娇弱女子的脖颈处，一手捂住她的嘴巴，“点头或者死。”
“救……”
女子怒目圆睁，声音闷在嗓子里只剩下低唔，对此帷幔外的车夫没有丝毫反应。
“我没有什么耐心，若是再来一次，你会死的很惨。”
鬼刹话音刚落，她那白皙细嫩的颈部被划出一道浅浅的口子。
于是车夫在得到主人命令后，他立即掉转马头直至在落葵面前停下。
城门已关，只进不出，但世家大族总是可以成为例外。
“别害怕，我们不会伤你性命。”
落葵一上马车，就瞧见在匕首威胁下已受了伤的马车主人，她压低声音，试图安慰对方。
“什么贱民，敢惹徐家……”
徐氏女红着眼眶忍不住低声咒骂，感觉到男人阴戾的眼神后，她咬着牙，心中恨意汹涌。
朝歌徐家，北疆的四大家族之一，坐拥天下最大的铁石矿，产业遍地。自两城开战起来，徐家更是垄断粮食高价出售，赚尽不义之财。
落葵记得徐家人出行阵仗高调，而从这马车的规格和安保措施来看，这位女子在徐家应是个不太起眼的存在。
车内的气氛降至冰点，她正担心能否顺利出城的时候，这位徐氏女拿出他们家飞扬跋扈不容质疑的气势，安安稳稳地出了城门。
城外饿殍遍野，荒凉寂静。
徐氏女面露不耐：“喂，你们现在可以放我走了吧？”
“可以。”
鬼刹声音冰冷，匕首划过，溅了落葵一脸热血。
不过须臾，车上只有两具死不瞑目的尸体，落葵站在一旁，静默不语。
“他们必须死。” 鬼刹递给她一块手帕。
“为何？”
落葵擦拭着脸上的血迹，手帕抚过鼻尖时，她闻到一股淡淡的檀木香。
“徐家本该倒，而他们见到了不该见的人，提前一步罢了。”
她一怔，仍抿嘴未言。
鬼刹低叹一声，“死亡是所有人的归宿。更何况人是我杀的，与你无关。”
“怎么与我无关？若不因为是我，你完全能够悄无声息的出来吧？你用不着揽罪，我不是什么好人。”落葵转身，淡淡笑道：“你的小白马呢？”
他说带她这马夫去认马，可是四处荒凉，别说马，一根马毛都没有。
落葵正纳闷着，天边突然飞来一只吊晴白虎，通体巨大，她一看便知道这就是鬼刹口中的小白马了。
白虎弓着身子，对着落葵呲牙低吼。她下意识躲在鬼刹身后，欲哭无泪。
“小白。”
一听到鬼刹的声音，那家伙立马表演花式变脸，撒着娇轻轻拿头拱了拱它的主人。
“我应该是它的口粮吧。” 白虎对上她的视线，龇牙咧嘴。
“你太瘦，只能给它磨牙。”
落葵惊悚道：“它真吃人啊？”
“小白它用不着进食，只是偶尔会在山中抓些牲畜尝尝鲜。”
鬼刹已翻身上了虎背，他伸手道：“来吗？”
“我真是疯了。” 互相握住对方手的那一瞬间，她心里暗自苦闷。
待她坐稳，白虎腾空而起，转瞬间整个朝歌城尽收眼底。
高空急驶中冷风扑面而来，落葵下意识抓紧虎皮引得小白一阵虎啸，不知是因为恐高还是太冷，她全身紧绷连带着脚趾都在用力。
“试着睁开眼睛，相信我，你若看到了此等景色，定不会后悔。”
鬼刹靠近身前的小人儿，胸膛微微贴着她的脊背，将她环得较紧了些，直到落葵渐渐放松下来。
经过一番挣扎犹豫后，天地辽阔尽收眼底，她不禁感叹：“好美！”
“慢慢适应后，你会喜欢上这种俯瞰山河的感觉。” 鬼刹的声音依旧轻缓地从她身后传来。
“可若摔了下去，就会尸骨无存。” 落葵脸上闪过失落，随即一头埋进围脖中，问：“我们现在去哪？”
鬼刹道：“龙城，若是饿了你先吃点干粮，待到晚上我们再下去休整。”
“好。”
落葵应声后，两人再次陷入了沉默，像是彼此都有心事，独自思量。
是夜，火堆照亮了落葵的脸庞，她搓着双手，偏头看向身后靠着白虎的男人，“你们怎么不靠近一点，不冷吗？”
“冷。”
说完鬼刹便起身往前坐在了落葵身边，他这么一动，小白也只好跟着起身，恹恹地趴在了他们俩的背后。
又是沉默半响，她轻声道：“我不怕你了。”
“嗯？” 鬼刹一愣，看向落葵。
她侧目与之对视，笑道：“我是说就算你离我很近，我也不会害怕，所以你不用这样，万一冻坏了我还得照顾你。”
“好。”
鬼刹简短的回答再一次终结了话题，好在她也不是非要聊天的性子，很快就在独自走神中酣然入睡。
良久，鬼刹睁开眼睛，睡梦中的女孩呼吸均匀蜷缩在小白身上，他解下披风，神情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