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1 / 1)

西风残照下,落葵手中木剑婉转,衣袂翩跹。

日来她无休无止的只知习武练剑,风雨无阻,若是鬼刹过来陪她练习或是劝她休息,她都会跟以往一样点头应允,只是言语间变得疏离淡薄起来,纵是心憨的小白都能发现她在伤心。

“心若浮躁,事倍功半。”

鬼刹上前陪她过了几招后,顺势握住她的手腕道:“我找到你的时候,见你好像什么都忘了,我觉得这样也挺好。”

“可是后来我才发现,你什么都记得。”

落葵声音发颤,“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脸上的泥巴涂得再多,也遮不住这双眼睛。 ”

落葵哑然失笑,“我被人推进江中没死成,流浪时感染风寒没死成,被范家公子追杀的时候又让你给找到了,还是没死成。你说,我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啊?若是有幸,为何一个亲人都没了?是不是就因为我命太硬了,所以才克死了他们啊?”

“不是,与你无关。” 鬼刹看着眼前又哭又笑的女孩,手指微动。

“当年我跟着你的符纸走出了那个地洞,出口不远处正好有一个村庄,一老爷爷好心的送我回到稔州,我以为我终于可以回家了…你知道吗,我回到稔州那天正逢全家因谋反而被当众斩首,可我阿爹怎么会谋反呢?阿爹看到了我躲在人群中,他还对着我笑!他总是对着我笑,他……可是我,那老爷爷蒙着我的眼睛,但我还是从指缝中看着他们的头颅一个个掉下来…”

落葵已哭得语无伦次,不知所措。

鬼刹哑然,“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晕倒了,等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我躺在一座废弃的破庙里,老爷爷塞给我两个温热的馒头,他告诉我,这稔州城实在是太金贵了,随便进一个小医馆找个土大夫最少都要一枚银币,最便宜的客栈住一间柴房都要两枚银币,就连一个馒头都要五枚铜币……我以前…从来都不知道这些的。”

“老爷爷说,‘可恨这老天爷不长眼,让你这小娃娃活活遭罪,那些大贵人们没一个好东西,爷爷带你回乡下生活,虽没了大富大贵但好歹能睡得踏实。’可那天晚上满天繁星,我只想和爹娘和家人在一起……”

“所以,趁着老爷爷睡着的时候,我将阿爹给我的长命锁放进他那只剩两枚铜币的袋子里,希望他能替我长命百岁,而我…能跟家人团聚。但老天爷真的不长眼,让我在去找他们的路上被人牙子打晕抓走了…那些人牙子将他们抓来的人都送去了北疆。在我刚到临安的时候,有群年岁较长的人组织了一场暴动,我从那一场暴动的混乱中侥幸逃脱,开始流浪……”

鬼刹差点就忍不住伸手抱住她,最后垂着的双手只是松了又紧,“ 这流浪的十年,你都是怎么熬过来的…”

怎么熬过来的?

她跟着流民一路往朝歌走,路上与一婆婆相依为命,可北疆太冷,婆婆见她有些熬不过,就把她卖给一个路过的商队,果然没出几天她就病得起不了身,商队的人本想丢下她不管,但被一个身份看起来有些尊贵的男人阻止了。

于是她跟着商队又回到临安,大病初愈后,她以为她会当个下人或是个侍女什么的,但男人把她送进了花柳巷。

那男人对着一个浓妆艳抹的女人说:“这女娃就交给你了,将她调教出来,之后的好处定是少不了你。”

女人捧起她的脸,媚声应道:“这水灵灵的样子,日后可当花魁。”

就这样琴棋书画,诗舞花茶,她没日没夜的整整学了五年,在这其中又最是精通于舞。

而她第一次登台起舞的那天,虽衣裙摇曳,步伐流转,但台下却无人驻足欣赏,他们步伐匆忙神色紧张。只因那天鬼刹出世广陵覆灭的消息,轰动了天下。

那一刻她知道她脱身的机会来了,于是放了一把火,卷铺盖就跑,跑去了五年前没能去成的朝歌。

在朝歌城,她灰头土脸的混迹在贫民窟,过着被抢食被抢钱,打架又被围殴的日子,几经生死后,她终于在一众又穷又暴力的地方找到一块较为平和安逸的“福地”––城南的冬青街,随即她背着一床破棉被,她这唯一的家当搬去了城南的郊外。

这么一过,又是五年。

落葵并没有回答这十年,她只胡乱的抹掉眼泪,抬头注视着鬼刹那幽深的双眸,“天下的流浪汉过得不都一个样?没什么特别的。倒是你,我们分别后你又经历了什么。”

鬼刹瞧着她哭得眼红鼻子也红,他轻声道:“林思言,在那暗无天日的五年中,唯有你陪伴的那两天,是明亮的。我在教你如何出去之前,有想过让你陪着我一起死去,还好,还好这肮脏龌龊的私心没有实现。”

“叔父想要一个傀儡,却不知道傀儡已经醒来。他身在那个位置,做的一些事情就算是错的,我虽不认同但也能理解,我试图告诉自己不要恨他。”

“直到有天看到了我娘和叔父,一同出现在我面前,我却还要装作目光呆滞听话顺从的死人样子。”

“我不明白,想了很多天也想不明白,我想问问她为什么,恨意排山倒海的向我袭来。”

“思言,我亲手掏出了我娘的心脏,就是想看看它长什么样子。”

五年前,广陵,晏氏陵园。

“多谢夫人,带我进来。”

“好孩子,难得有人这么久还牵挂着清河。”

晏夫人慈爱地摸了摸解将离的头。

解将离眼睛湿润,强撑镇静,“夫人可否再腾些时间与我一同去看望清河?他一定会很开心的。”

“真是说傻话,这还需要腾出什么时间。”晏夫人柔声道:“我可要去告诉清河,他的好弟弟整天都在玩物丧志,就知道气解家老太爷。”

陵园很大,解将离每一步都走得很沉重,他终于在熟悉的墓碑前看到等了五年的故人。

“娘,我回来了。”

少年揭开黑袍,一头白色长发被风吹得凌乱肆意,面颊亦是苍白凹陷,双眼斥血连带着眼周也布满细细交错的暗红裂痕。

解将离不知该哭还是该笑。

“清河…你……怎么会在这里?” 晏夫人难掩惊恐。

晏清河摩挲着刻有他名字的墓碑,“这儿是我的坟墓,我不在这还会在哪?”

晏夫人转头望向解将离,“你们…”

解将离失笑,“夫人怎么了,您刚刚还说要与清河聊聊我的近况。”

“就没有其他话想对我说吗?”晏清河不死心,一步一步走到晏夫人面前。

她虽已年近四十,可青丝如墨,精致美艳的容貌丝毫没有岁月留下来的痕迹,晏清河垂眸低笑。

晏夫人已是失态大喊道:“你都已经这样了,为何还要回来?”

“娘,我不想再听了。”

晏夫人在少年的怀中挣扎,直至神态永远狰狞又安静。

他推开解将离,捏着还热乎的心脏疯了一般往大殿走去,一手提着睚眦一路屠杀到晏焱面前。解将离与手下的人拦不住他,便只好在旁边帮他开路。

可他强破禁制遭到反噬,又与晏家子弟还有其他势力交手身负重伤,已是强弩之末,望着大殿之上不可一世的君主,他不停咯血却咧嘴大笑,绝望地冲向被重重护卫护在身后的晏焱。

一时间,各路势力打着护君上除妖邪的口号赶到大殿,王家的兵力又属其中之最,晏焱也意识到了这些人是为了取自己性命而来,晏家子弟,士兵,护卫,甚至暗处的死侍都被分散开来,越到后头,越变成彼此厮杀,愈演愈烈,最后尸体,鲜血,火光,整个大殿混乱一片死伤无数。

解将离趁乱带着濒死的晏清河离开,龙城城主王斯道发觉晏清河消失后,立马派云泽偷袭晏焱,一击毙命,随后王斯道大喊着君上遇袭,妖邪已逃,与此同时数百王家血奴神不知鬼不觉的启动剑阵控制住整个局面。

王斯道本以为可以就此取代晏家统领八方,可他还来不及高兴,整个广陵在不知不觉中被带有剧毒的瘴气慢慢覆盖。

各家权贵各路能人逃的逃死的死,百姓更是数不清的折在里头。晏氏所有子弟以性命为符咒封印了广陵城,不让瘴气流出。

到最后,整个广陵被瘴气笼罩成为无人之境。

“我强行冲破禁制后,那些瘴气从铁链的断节处溢散出来。我当时也弄不明白为何如此,只能强行压制住新的瘴气涌出,我走后,设下的符咒还是被冲破了。”

鬼刹眼眸低垂,道:“晏家,也只剩下了我。”

“所以世人说的也没错,广陵因我灭亡,鬼刹之地,无人之境。”

落葵已是心乱如麻,不知该说什么,更不知该从何说起。

“你可还记得那年在洞穴中,你对我说过的最后一句话吗?”

落葵“嗯”了一声,所有过往历历在目,她全都记得。

记得临别前,她握住了他的手,特别认真地说:“清河哥哥,等我回到家就告诉阿爹,我阿爹是天底下最好的人!他一定会前来救你的,到时候你就跟我们一起回稔州。所以你一定要等我,记得哦!”

“林思言也是天底下最好的人。”

鬼刹顿了顿,接着哑声道:“我这一生已背负了太多人命,不介意踏着更多的尸骨。所以,我会替你血洗仇人,而你替我去过平安快乐的后半生,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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