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仪伟？”一直不说话的林文亮开口了，眼睛望着几个兄长。
林家几兄弟交换了一下眼神，分明认同这个答案。
林文涛冷笑一声：“是他没错，但是，他这样做有用吗？”
林文龙接着话头：“这就应该是衡叔提的第二个问题了……”
林中衡双眼微闭：“现在汽车城项目到了关键时期，最近，你们有没有搞什么动作刺激到那边吧？”
几个兄弟望了望林文涛，面露尴尬。毋庸置疑，泥头车事件就是林文涛安排的，目的在于提醒和敲打刘仪伟。意思有两层：一是提醒刘仪伟，自己有他当年的把柄，让他不要轻举妄动；还有一层意思是，挡了宏光的道，他林文涛也会使出刘仪伟当年的手段，彰显林文涛不惜一切代价拿下项目的决心。
待林文涛把这个事情细细讲出来之后，林中衡一声长叹：“文涛啊！这样做有什么意义啊？”
林文涛解释道：“衡叔，您和我有分工，我们一起做事您跑红我跑黑。我有自己的套路。我是事先和刘仪伟打过商量请他高抬贵手的，还承诺給他好处，谁知道刘仪伟根本就不把我放在眼里。他最近在省里跑得很勤快，一点都没有放手的意思，我是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林中衡耷拉着眼皮子：“这么说来，你还是对我不够放心？”
林文龙林文亮兄弟连忙道：“衡叔哪里话来？涛哥绝对不是这个意思。”
林文涛则不慌不忙，吸了口烟说：“衡叔，不是我不放心，是您现在已经退了，说话不比当年。您平心而论，我能把心放肚里吗？”
林中衡心里泛起一丝苦涩，他淡淡地道：“你讲的是实情，我是退了。但是，我也告诉过你，刘仪伟找的关系我了解过，和我的行情差不多，也都是退了二线的老人说不上太多话。你瞎操什么心？唉……”林中衡本来想再说明一下，市委的核心人物和自己的下台有牵扯，自己手头有筹码可以給他施加压力，欧书记那里也已经打过招呼的，汽车城项目已基本胜券在握，但是多年来官场习惯让他在任何情况下都不会把话说满。所以，在他看来林文涛的出手无疑是添乱。现在，他不想多讲了。
林中衡只是没想到自己退位之后，最先看轻自己的还是身边这些人！他感到悲哀，狗肉上不了正席，江湖草莽难成大器！想到胡梅和他说的一番话，林中衡心里愈发不好受。
林中衡瞟了林文涛一眼：“你这些年发展还不错，这个汽车项目真的对你来说那么重要？值得拿出身家性命去搏？”
林文涛说：“衡叔，大家自己人我有事也不瞒着。这些年地产项目不好搞，路桥项目垫资多，周期太长，回款太慢，分红的人也多。我资金压力也是很大。过去几年我就想转型了，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机会。这个汽车城项目对我来说是天赐良机。成了，能日进斗金，我们宏光就稳了；不成，此消彼长，半岛越发壮大，我林美村再也难以和他刘吉村相提并论。您说，我输得起这个脸面吗？”
林家几兄弟默然不语。他们知道这个大哥一贯心高气傲，这确实是他的心里话。
林中衡细细回味林文涛刚才说过的话，提示道：“你刚才提到有他们那边的把柄，指的是什么？”
林文涛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衡叔，8年前竞争大学城基建项目，被泥头车撞死的那个安建集团老板的事情，您还记得吗？”
林中衡说：“我有印象。”
林文涛哑着嗓子说：“就是刘仪伟他们干的！除掉了安建的老大，他就顺理成章接手了大学城的项目。所以我才以彼之道还之治人之身的！”
林中衡总算明白了林文涛的动机：“那都是江湖传言，我都听说过，你有证据吗？”
林文涛停了半晌说：“要说证据我还真没有。但是，您知道吗？我半年前去非洲的刚果金出差，遇见了当年那个泥头车司机。”
“啊？”林中衡吃了一惊，“这怎么回事？”
林文涛说：“那司机是个湖北人，姓潘。在刚果金的金沙萨开了个中餐厅，还在当地搞一些小工程，手头有几台泥头车和一台装载机帮别人包工地。我连续几天在他餐厅吃饭混熟了，两人聊做工程的事情，他聊到他在广惠也开过泥头车。我听了很感兴趣，想继续聊的时候他突然警觉起来不肯多说了。当时我就起了疑心。”
“能办移民去刚果金，能在金沙萨买房买地开中餐厅，还能搞点工程，一个普通的泥头车司机哪里有这个能耐。我打听了一下，知道他来刚果金4年，于是我留了个心眼，悄悄了解了一下他的情况，还把他的资料传给文亮，让他查一查。结果，全对上了！”
林文亮在一边说：“衡叔，没错。涛哥把他的照片也传给了我，拍的侧身照，不太清楚，但是我找人去公安局一核对，就是他！他坐牢减刑1年，坐了4年的牢，出狱1年后就移民。有刑事案底可以办移民，一去刚果不用打工就能在当地买房买地，背后肯定是有人的，这个人是谁还用说吗？”
林文涛咬着牙说：“衡叔，您看看，这就是刘仪伟的手段！我们要和这样的人斗，我不豁出去，就凭您一个退休副市长的一番活动，他肯乖乖就范吗？”
林中衡听得心惊肉跳。他被迫退休，侥幸没出事，原本可以安安心心颐养天年，只是摆平自己的事情花销了很多，胡梅那边帮他破财破得厉害，手头也不像以往那么宽裕，便想趁着这次汽车城项目再搏一把。没想到自己卷入这么大一个生死旋涡当中，他现在有些为自己担心了……——这些人表面是正当生意人，暗地里可都是亡命徒啊！
林中衡觉得自己的头微微阵痛，他轻抚额头：“你怎么不早跟我说这些？”
林文涛停了半晌，幽幽地道：“我如果说了这些，您还愿意和我一起对付刘仪伟吗？”
林中衡吓了一跳，终于明白了自己也不过是林文涛手上的一枚棋子，一股寒意从心里泛起。但是，林中衡常年混迹官场，自有他的过人之处，这个常务副市长也不是白当的，尤其会审时度势沉得住气。此时他已然知晓自己和林文涛成了一根绳上的蚂蚱，多余的气话说出来除了引发内耗别无益处。
林中衡按捺住情绪把思路转到正题上，他一边想一边说：“这个把柄，远水解不了近渴。要整这个刘仪伟，必须要找到当年那个案子的诉讼人和经办人，提供材料申请重新启动调查才行。何况，嫌疑人在刚果，两国还得要看有没有引渡协议，取证比较难……”
林文涛说：“江湖事江湖了，我原本也不想抄刘仪伟的后路，只是想給他一个警告。谁知道他居然向您下手……”
林中衡眼睛冷冷的：“你们觉得他们今晚的行动也是一个警告吗？”
林家几兄弟面面相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这句话。难道不是？
“他们是想威胁恐吓衡叔，让衡叔别再替我们出头了！”林文龙忍不住说了出来，这句话其实也是大家的意思。
林中衡冷笑：“你们要明白一件事，如果真要威胁恐吓我，也不会等到今晚。讲真，两个月前他们直接找到我家里我还真的忌惮……现在，有用吗？”
“那……”林文涛皱皱眉头：“衡叔，您的意思是……”
林中衡叹口气：“实我也说不上来，只是觉得有些古怪，说不清楚的一种感觉……”
林中衡鼻子上挨了马逸明一拳，眼冒金星，恍惚间全然不察觉马逸明用纸巾擦了他的鼻子，否则，凭借他的智商多少会理出一些其它的头绪。
听林中衡那么一说，林文涛也觉得大有道理，但是其中的曲折他确实也无法洞悉，只得说：“衡叔，那您看我们下一步怎么办？您还得給我们提点一下。”
“哼，你要真把我当叔，以后做事就别在我面前遮遮掩掩！这些年我为你们林家做的事情还少吗？哪一件不够妥帖？不是我说你，文涛你做生意有一套，但是玩谋略你不应该玩到自己人头上！”林中衡终究还是忍不住数落了林文涛两句。
林文涛嘴角抽动了两下没敢回话。
林中衡喝了口茶，平复了一下情绪，继续道：“我觉得他们冲着我来自有他们的道理，看不清他们的底牌也没有办法。文涛，你得做两手打算。第一，万一我们失手了，你还有什么补救措施没有？你得想想这个，咱们不能在一棵树上吊死。第二，从你今天給我透露的这些情况判断，宏光和半岛现在的矛盾已经不可调和，无论这一次的胜负，以后终究要见个真章。所以……”
林中衡脸色阴沉起来：“所以，你要把你手头的资源用起来，找到安建集团的人，把材料給他们重新申请启动调查。要想办法挖掉半岛集团的根！”
林文涛听了，也觉得自己这个衡叔也不是个善茬，要整人一点也不含糊。但是，找安建的人也没那么简单。林文亮在一边说：“衡叔，涛哥让我去打听过，安建集团那总裁车祸之后，他老婆卖掉了公司的股份，带着两个孩子移民美国了，现在不知道在美国哪个地方。”
林中衡转头恶狠狠说：“那就找关系去移民管理局去打听，或者派人去美国找她！还有……”林中衡认真地端详着林文涛：“你怕不怕刘仪伟？”
林文涛心里微怒：“衡叔干吗问这个？这还用说？”
“好！你听着，最直接的办法就是你以个人名义实名举报，提交资料要求公安机关重新彻查当年的车祸！”
“这……我？”
听得出林文涛语气有些惊讶，林中衡心里对他充满了鄙夷，这些江湖人物不学无术……尽管内心不快，林中衡还是面带微笑：“你忘了你还有一层身份，我帮你办了一个政协委员的头衔？这是政府赋予你的权利。政协委员有针对地方重大违纪违法行为进行检举揭发、参与调查和检查的权利。懂了吧？”
话音刚落，林文龙林文亮两兄弟齐齐站起来鼓掌叫好：“好！到底还是衡叔老道，这个法子好！”
林文涛恍然大悟，如同拨开云雾见青天！林中衡帮他弄了个政协委员的头衔，他根本就不知道那玩意儿威力有多大，简单地把那个头衔理解成一张护身符而已。每年的政协会议他就是拎个包跑去开会递名片交朋友外带吃吃喝喝，凑合着提一些不着调的建议。连政策文件都懒得看。自己混江湖一门心思搞偏门居然不晓得手里有那么一副好用的王炸。当下对林中衡佩服得五体投地：“衡叔，受教了，您交代的两件事，我记着了！”
见林文涛态度恳切，林中衡心里舒坦了几分。末了，林中衡若有所思地说：“最近，你们要注意一下自己的行踪，出门要看看有没有被人盯梢，今晚的事情确实有些蹊跷……”
林家几兄弟连忙道，晓得了，衡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