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颜枯骨(1 / 1)

涉雪一死, 周遭的漆黑褪尽。

赢秋看见了许多色彩瑰丽的光柱,其中好像不断有点滴星子随着光芒脉脉流动,形成看似浩瀚无垠的神秘壁垒。

脚下的水面犹如镜子一般倒映着满天的光彩。

她捂着自己稍稍有点破皮流血的嘴唇, 眼眶里的水雾使得她在看向他身后的那片绮丽华光时, 那些颜色都成了模糊的影子。

赢秋揉眼睛的间隙, 就感觉到肩膀一沉。

她擦干眼泪, 就见傅沉莲已经靠在她的肩头, 昏睡不醒。

她发现他眉心的金色妖纹中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显露出一丝细线般的朱砂红, 映衬着他苍白的面庞, 更添几分难言的风情。

“小莲花?”赢秋急急地唤他几声,却也没有听见他应声。

“夫人!君上你们在里面吗?!”与此同时, 赢秋忽然又听见了晏子真的声音。

她回头的时候,正好看见不远处流转的星云之间出现了一道云雾翻滚的漩涡。

赢秋艰难地扶起傅沉莲,几乎是用尽了所有的力气, 才勉强搀扶着傅沉莲走向那道漩涡。

凛冽的风迎面吹来, 赢秋抬眼就看见了缭绕烟云里, 踩在冰层上的晏子真, 他早已满身狼狈, 身上添了许多斑驳血迹,此时一见赢秋和傅沉莲, 那双眼眸里便透亮几分。

“君上!”他收了手中的剑,跑过来时, 忙帮着赢秋扶住傅沉莲,“夫人, 君上这是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赢秋摇摇头,神情焦急。

“我们先出去。”晏子真扶稳傅沉莲,对赢秋说道。

赢秋应了一声, 她的小腿骨之前就受了伤,现在身体里还有跗骨丝穿着她的关节,她走路已经很艰难了,但在这种时候,她也只能狠狠地捏了一把自己手臂上被涉雪用剑锋划出的那道伤口,逼迫自己清醒一些,努力跟上晏子真的脚步。

等他们穿过石门走出几重结界,回到最原始的荒原上时,就看见原本身在第四重雪境里的所有人都已经回到了这里,而那名为桑奴的女人手底下所有的妖魔都已经成了地上散落的残肢断臂。

殷红的鲜血蜿蜒流淌到赢秋的脚边,她抬眼就看见不远处被倒在地上的叶霄,他脸上擦了几道血痕,唇角还留有血迹,怀里还抱了一只毛色火红的九尾狐狸。

在他身后的,是赵阅和那些他带来的妖怪们。

几乎每个人都受了些伤。

而唯有一人是站立在这猎猎风声中,岿然不动。

他衣衫单薄,原本乌黑的短发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转化为及腰的长发,脸颊一道血痕,令他原本就苍白清癯的面庞多添几分颜色。

叶霄此刻正怔怔地望着那个年轻男人,那目光满是陌生。

“叶霄,你怎么样?”晏子真扶着傅沉莲走过去时,便立即问道。

叶霄仿佛是方才回过神,他偏头看见晏子真扶着的傅沉莲,“你们把君上带回来了?”

他说着又去看晏子真身后的赢秋,见她浑身是血,身上脸上都是伤,“小夫人你怎么……”

“我没事。”赢秋勉强出声,可是她此刻头脑晕眩,她从来都没有承受过这样剧烈的疼痛,那张脸苍白得不像话,话音刚落,她就直接摔倒在地。

“上仙!”那狼妖立即上前去扶赢秋。

“夫人,你怎么了?”晏子真方才将傅沉莲放下来,靠在旁边的巨石上,回身连忙去看赢秋。

此刻的赢秋意识已经有些混沌。

但仍强撑着睁开眼,想说话却又脑子迟缓,嘴唇更是张不开。

也许是因为晏子真在扶着傅沉莲走出来时,就喂他吃了一颗丹药,此刻傅沉莲眼皮动了动,已经转醒。

他一睁眼,就看见晏子真给赢秋吃了一颗丹药。

“君上,你醒了?”叶霄抱着怀里的狐狸,看见傅沉莲睁开眼睛,就有些激动。

晏子真立即将赢秋扶过来,就靠在傅沉莲的身侧。

“君上,夫人她身体里……”他话说一半,小心地看了傅沉莲一眼,欲言又止。

谁也不知道,在那漩涡深处,傅沉莲和赢秋到底遇上了什么。

傅沉莲沉默地轻抚赢秋的侧脸,小心地替她擦去鬓边沾染的脏污。

“真是好久不见。”

忽然有一抹温润的男声传来,于是所有人的目光循声而去,便落在了那被叶霄称作“哥哥”的叶寻身上。

他此刻正在看傅沉莲,唇畔还噙着几分笑意。

“你看看你,可真是狼狈得很。”

他尤似嘲笑一般。

也许是见傅沉莲眉心的那点朱砂红痕尚浅,他也没有兴致再同此刻的他多说些什么,他回身去看那被他用金线锁住的黑衣女人。

当他蹲下身,是那样轻柔地扶着她坐起身来,又抬手轻轻抚弄着她如缎的长发,那双眼睛里仍旧盛满缱绻柔色,“桑奴,我是不是同你说过,不要动我的弟弟。”

“你答应了我却又反悔,这是否有些说不过去?”

他的嗓音听起来仍旧柔和得不像话。

可是桑奴看着他时,却越发觉得眼前这个人是如此的陌生,好像她从来都没有看清过他。

“桑奴,我对你已经很好了,不是吗?”

他周身毫不收敛的仙灵之气令他的手指在触碰到她的时候,就灼伤了她的肌肤,他说着这世间最温柔的话语,可此刻他的眉眼之间,除了那些浅薄的柔情之外,她却再也在他的眼睛里看不到她的影子。

这样强大的威压,足以令所有的妖怪都直不起腿弯,好像这种力量足以摧裂山河,翻转天地。

“你不是我哥,你到底是谁?”叶霄看着那个周身散着浅淡光芒的男人,似是不敢置信一般。

叶寻在听闻他这句话的时候,就偏头去看他。

“叶霄,从血缘上来说,我的确是你的哥哥,”

他弯着唇角,语气平静而悠闲,“你也该庆幸你是我的弟弟,否则你和他们一样,都该死在天道之下。”

“妖魔横行的人间终究是一团糟,”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却是意味不明地看了傅沉莲一眼,“有些人偏要给你们这些妖魔生存之地,却连累人间众生,便连九重天众神也随之陨灭。”

傅沉莲此刻定定地看着他,心头好似总有一种莫名的熟悉感,却又偏偏什么都想不起来。

眉心的刺痛感连带着他此刻神识混沌,片刻后便又有些头脑晕眩。

也许是感觉到怀中人在攥他的衣袖,叶寻便垂眼去看怀里的女人,她那张艳丽的面容上竟少却了几分戾气,也许她是平生第一次露出这样脆弱的神情。

而她的胸口已经破开一个血洞,一颗心脏早已经被碾碎在了他的手指间。

“叶寻,”她艰难地唤着他的名字。

“你……”

她嘴唇颤抖,眼中竟有泪珠滑落下来,“你是真的爱我吗?”

曾经的桑奴无比确定,这个狞猫妖一定很爱她,因为他总是如此,明明生来便是一副病弱之躯,却还是甘愿为了她而抛却生死。

她从前是凡人,十四岁那年,她失手杀死了常年家暴母亲的父亲之后,自杀却没能真的死掉,反而被强渡成了魔。

这些事,都已经快被她遗忘了。

是他让她想起来的。

她从来没有体会过情爱,也从不相信情爱,可是在她那最为潦草狼狈的年岁里,她与无数同类厮杀争斗,好像连每天看到的天空都是红色的。

桑奴早就忘了自己原本的名字是什么,无论她怎么想也想不起来。

将她强渡成魔的,是一位修为比她要高出许多的魔修,渡她也只是为了让自己手里再多一颗可用的棋子。

桑奴作为他的奴隶,已经为他出生入死好多年。

直到她那天,追着一个虎妖去了某座大山的深处。

浓浓月华铺散下来,清溪泛着粼粼银光,她将那虎妖踩进溪水里,提剑刺穿了他的腰腹,暗红的光从她指尖涌现,瞬间就将那虎妖的身体烧灼得只剩模糊血肉,还有一张还算完整的虎皮。

她将剑上的血在那已经渐红的溪水里随意濯洗了两下,回头时,却正见一个穿着浅色长衫的年轻男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立在岸边。

那个捉萤的年轻男人提着一只麻绳编织的袋子,立在碎石之上,手指微松时,袋子里的那些细碎萤火全都争先恐后的流散出来。

月辉洒在他的身上,他是那样清瘦颀长的身躯,也有一张苍白俊秀的面容。

他的衣袍松散,衣袂微晃,笑容从来温润动人。

他站在那儿,像是分毫没有因为她血腥残忍的手段而被吓得面容失色,反倒仍旧气定神闲。

当桑奴用剑指着他时,他便后退两步,轻轻抬手,用指腹点了点她的剑尖。

他再抬眼看她,好似轻笑。

这个男人生来病弱,一身修为也并不高,好似他唯一出色的,也只有那张脸。

那天她却着了他的道,被他手中的金线缠着,绑去了这深山里的一间竹屋。

他手上的金线,是能锁住妖魔的仙物。

桑奴被他逼得化作了一团魔灵,却又未能逃离,反而被他锁在金线网里,就系在檐下的风铃上,充作了一团黯淡的火光。

桑奴没有想到的是,她被他一锁,就是一整年。

她被迫在那檐下,看完了一年内所有的的四季轮转。

后来在蝉声如沸的夏夜,她听见他忽然说,“是做一个只知道杀人的奴隶好,还是在我这儿每日听听这蝉鸣风声好?”

桑奴曾发誓,一旦她挣脱束缚,就要杀了他。

可是那夜,他忽然同她说话,她才发现他原来不是个哑巴,他的声音听起来犹如涧泉一般动听,可说的那些话却让她愣了神。

在远离了那些血腥杀伐后的这一年里,她好像总会在不经意的时候想起来自己曾经作为一个凡人时曾看过的乡间明月,还有母亲的脸。

那天,她没有回应他。

可是第二天的清晨,推开房门出来的男人却将她放了出来,却又在她化作人形时用金线缠住了她的双手。

她原本面露凶相,方才要召出剑来杀了这个男人,却又在下一秒看见自己双手上锁着的金线时,神情呆滞。

男人弯唇,伸手轻轻地抚过她的鬓发,神情好像温柔得不像话。

“那日倒是没怎么看清你。”他忽然说了一句。

桑奴过了一段很怪异的日子,每天看着那个男人煮茶看书,有的时候还要强行被他带去廊前的棋盘前陪他下棋。

她此前对棋艺分明一窍不通,却在他的敲打下,不情不愿地学了些内容。

她不明白,自己身为魔修,究竟为什么要被一只狞猫这么折辱。

每日她都在暗自提醒自己,如果有朝一日得到逃脱这金线束缚的机会,她一定要他死无全尸。

可是日子慢慢地过去,她竟然有点开始习惯每天同他饮茶,下棋的生活。

直到那个风雪天,有一个少年披着厚厚的斗篷上门来。

她再次化作一团魔灵,被锁入了金线网里,就挂在那檐下的风铃上。

那少年方才走上阶梯,就连忙凑到炭火旁,脆生生地喊了一声,“哥!”

“叶霄,你怎么过来了?这大雪封山,路怕是不好走。”男人的声音很温柔,桑奴还见他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脑袋。

“你还知道这儿路不好走啊?我来看你都难……你说咱家这条件本来就不好,你为什么不答应闻妖主,就到他们门下能怎么样嘛?现在妖族不都尽归他们管吗?有份工资领着不好吗?你还偏要躲到这山里来,不让他们找到。”那被唤作叶霄的少年嘟嘟囔囔地唠叨了一大段,末了还说,“你可是我兄长!我可还在上学呢!怎么还不知道为我考虑考虑……”

“叶霄,无论是闻家,还是北荒,你都不能接近,如今父母已逝,我是你兄长,你就该听话些,不要再让我操心。”他轻轻叹息着,又将一杯茶递到少年的面前。

“反正我说不过你,”

叶霄有点不大高兴,“要是我是哥哥就好了,这样你就得听我的话了。”

“可惜了,你没这机会。”叶寻摇头轻笑,用书卷敲了一下他的脑袋。

眼前这样一副兄友弟恭的画面,看得桑奴心里有点发闷。

自从她入魔之后,还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

后来那叫叶霄的少年终于离开,她再度被男人从金线网里放了出来。

他唤她下棋,她不去,唤她饮茶,她也不去。

他有些好笑地看着她,“怎么了?”

“你到底什么时候才肯放我离开?”桑奴盯着他片刻,忽然又道,“我可以答应你,你要是放我走,我就不杀你。”

男人沉默地喝了一口茶,却道,“你以为我锁着你,是怕你杀我吗?”

他抬眼看她,“桑奴,这里的生活,不好吗?”

那是桑奴第一次听他唤她的名字,他的语气温和,像是循循善诱一般,引她去正视自己内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那天夜里,他搬来一坛酒,同她共饮。

漫漫长夜,他靠在廊椅上,“也许我留不住你。”

他忽然的一个吻,就那么轻柔地落在她的眉间。

那夜是桑奴入魔后第一次听到自己心脏跳动的声音。

而他早已经转身走进了屋子里。

她手腕上锁着的金线也消失不见。

桑奴还是走了,她屈从于本能要追逐的,也许还是那些血腥的事情,她耗费了几年的时间,杀了曾经那个引她入魔的魔修。

又在北荒的尸山血海里开辟了属于自己的一条道路。

她也许早就不贪恋那些作为凡人的时候的一切了,反正那些年留给她的回忆,也到底没有多少是好的。

如果不是忽然出现的涉雪,她就该是北荒的第一人。

她被涉雪打成重伤之后,是他忽然来到了她的身边,挖了自己的妖丹救了她。

失去妖丹的他身体越发羸弱,甚至连术法都使不出来。

桑奴不知道自己究竟存了怎样的心思,就像多年前他锁着她一样,她也把他锁在了北荒,就留在了她的身边。

为了她,他失去了妖丹。

因为她,他也甘愿留在北荒。

桑奴以为,他应该很爱她了。

她喜欢他的温柔,也喜欢他时常看着她的眼睛,但她却总是忍不住在他的面前表现出最为高傲难驯的一面。

“我从来没有要你为我做任何事,这些都是你一厢情愿的,你也不要妄想让我为你改变些什么,”

她故意地攥着他的衣襟,像是在嘲弄他那双眼睛里的深情,“因为你没这个资格。”

“我知道。”他却是轻轻地握住她的手腕,一如多年前那样,朝着她笑。

即便叶霄找了傅沉莲和晏子真来把他从北荒救了回去,他却也还是乖乖地回到了她的身边来。

桑奴以为自己没有很爱他。

她只不过是享受这个男人对她的温柔,她也仅仅只是想要践踏这份温柔。

反正,他无论如何都不会离开她的,不是吗?

可是此刻,当她看着眼前的这个男人,她却又开始怀疑自己此前有关于他的所有判断,是不是都是错了?

他看起来好陌生。

所以她才会问他,是不是真的爱她。

“我有这么说过吗?”

男人忽然笑了一声,指腹擦着她的脸颊,眼底的深情好似仍在,说出的话却如同刀子一般狠狠地扎进桑奴的胸口。

也是此刻,桑奴翻遍自己所有关于他的记忆,才发现眼前的这个男人,竟然从来没有开口说过爱她。

气血翻涌,她唇畔已经染了血。

而他则用手指抹去她唇畔的血迹,“你身上所背的人命业债太多,此番帮我渡劫,也算是一件功德,若有来生,希望你不要再是妖魔。”

原来他所求,不过只是要一颗妖魔为情爱所化的血肉心。

桑奴从凡人沦为魔修,曾经的血肉心渐渐长成石心,他需要她的这颗心,再度为他化为血肉。

她说到底,不过只是他重归天道的一味引子。

他袖中短匕乍现,就横在她的脖颈,那双眼睛里仍是她当初所见的那样清润温柔的神光。

她以为,一直以来,都是她在玩弄这个男人的真心。

却原来,他从来就没有什么真心。

薄薄的刀刃毫不犹豫地划破了她的脖颈。

殷红的鲜血迸溅出来,沾染了他的衣袖。

而她仍然睁着一双眼眸,眼眶里有泪水流淌下来。

男人伸手轻柔地合上她的双眼,又轻轻叹息,“真可怜……”

却分毫不带有怜惜的意味。

他站起身来,再回身时,先是看了叶霄一眼,又去看那已经神思混沌,意识不清的傅沉莲,也不管他听不听得见,他只自顾自道,“则灵,我等着你,有些事,当年未曾决断清楚的,我们终究要再清算一次。”

随后,他的身影就已经化作一道流光,瞬间消失在了荒原之上。

而方才还躺在他怀里的红颜,转眼已是尘沙间的枯骨。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份更新送达,爱你们,么么哒!!!晚安我们明天见!感谢在2020-10-28 22:49:59~2020-10-29 23:36:0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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