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缮旧法重立新案之事一直争执不下，陛下一拖再拖也不是长久之计，法乃治国之根本，一日也不该拖延。刑狱之初，意在扬善，惩奸除恶，匡扶正道。本是教人崇善，改过自新之所，而到了今日，不论入狱者是偷盗抢劫、杀人敖火，刀枪火具一齐并下，未有难断之案，未有难认之罪，黑白混淆至此，思及先人，垂颜扑地。”
雷尚书满肚怒火，何远却一点也没给他反驳的机会，滔滔不绝丝毫没有要停下的节奏。庆帝勉撑着听完，余音不绝。
“一派胡言！”
何远冷笑一声，看都没看雷尚书一眼。“大人不用恼羞成怒，我所述之事，是刑法严苛，而非刑狱草营人命，关键在于所循之法，而不在于执法之人。依雷尚书之见，遵循旧法，对有罪之人皆严刑拷打，刑式之多，令人闻而心惊。然今时非往日，一尘不变，固步自封，因故循旧，则民多抱怨，惘顾人情。”
“照何相这么说，那些有罪之人，打不得杀不得，我们刑狱还该供着了。”
“此言得我意半之，而未悟其精华。”
雷尚书听到这赤裸裸的羞辱，登时老脸一红，怒不可遏，破口大骂道：“小儿狂妄！”
何远坦然被他指骂，朝龙椅上的庆帝做了一楫，道：“臣听闻君子死节，可即便是历朝先贤往圣，也是血肉之躯，经得住金钱利益的诱惑，是因为他们品德高尚，可未必下得了刀山火海。圣人如此，众人亦是。想必臣进了刑狱的牢房，怕是也保不住这身清白。”
庆帝听到这，不由得一笑，如今这政局，就算他这个皇帝也不能随随便便把何远关进刑狱，便说满朝文臣要撞他的殿门，是个读书人都不答应的事。“爱卿言重了。”
雷尚书冷哼了一声，何远既然揪着旧事不放，他又何妨提上一提。“依臣所见，何相此举为的是公报私仇，可谈不上益民之道。何相是要责难臣冤打了苏厌，他是证了清白，可那一纸罪状，也确确实实是他自己按下手印，他自己风骨不佳，难道还要怪刑法残酷，摧残人性？法不严刑，难以震撼民众，若是三言两句就能教人从善，这世上哪还有那么多习民，若不震慎歹徒，岂不是人人岂敢犯法？！”
何远对上雷尚书不屑的目光，眼色又冷了几分，倘若是从前的何远，此时就给冲上去给雷尚书几记拳头，辱骂一个已死之人，本就不敬，何况那个人是苏厌，明明是他们冤枉了苏厌，还要怪他没风骨认了罪，这是多么可笑的一件事。
可他现在不仅是苏厌的朋友何远，还是大庆的丞相，王文书所憎恶的，也正是他这种退让，或许很多时候，他自己也会看不起这样的自己。
“雷尚书所言不无道理，刑法确实应有震慑人心的作用，在这一点上我与尚书人人是不谋而同的。但也有断章取义之嫌，恐曲解了我的意思。保留原来的形制，删除一些血腥残酷的惩罚，膑足裂首一类大可不必，穷凶极恶，赐死则已，若因获罪而身陷摧残，吾等与罪人之暴何异？未及死罪，与其辱其身拆其翼，不如教化劳役，为民所利，令人以暴制暴，何不劝人行善，两相得益。尚书大人固守陈规，不妨也算一算，若少刑，则少吏，难道不是节省了人力物力？也把这份宽容的美德，传播到了民众心中，给那些因生计文困顿而背德行盗之人一个生机。大人若还觉得我这是公报私仇，那臣无力可话可辩，听凭陛下定夺。”
雷尚书早就知道何远这党文臣想修刑法，整顿刑部，没想他出言相激，何远反而做出了退步。
庆帝见雷尚书没继续反驳，此事显然已经有了结果。“既然雷尚书没有异议了，也不用待明日早朝，修改刑法一事，就交给何爱卿了。”
正以为可以把这两人送走，何远又请道：“陛下，这既是关乎民众的事，不妨听听民众的意愿，采集民意再行立案商定。”
“此言得之，何相觉得，这事谁可以做呢？”
“庆阳书院。”
雷尚书拍桌而起，骂道：“胡闹！不过是一群未及弱冠的孩子——”
雷尚书话还没说完，就被何远一个横来的眼神唬住了，他怎么忘了，何远可是庆阳三子，他这一骂，好像把在场的人都骂了，倘若说庆阳书院的学子不堪重任，可庆帝任命何远为丞相。雷尚书总觉得何远那道目光里仿佛说了句：你再骂一个试试？他不清楚庆帝看到了没有，但这样的何运，确实比苏德等人狠厉了许多。
庆帝也没过度深究，朝雷尚书摆了摆手让他坐下。
“尚书慎言，联觉得何爱卿这个提议甚好，庆阳书院为我大庆培养栋梁之才，青年才俊，豪气凌云。光纸上谈兵可不行，也该让他们试炼试炼。这个请求朕允了。”
何远回到何府时，一脚刚踏进门，霁寒宵就围了上来，将他上下看了一遍，若有所思地走在旁边，一言不发。何远猜不透他又在想什么，忍不住问道：“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