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厌死后，苏德身上发生了很多改变，特别是在辞官归隐后，不再进问国事政事，活的越发潇洒。
他始终觉得，苏德是有悔的。
苏夫人亲自做了一桌好菜招待他，苏德就安安静静地吃自己的饭，从来接不上自己夫人的话。
“益清怎么越来越瘦了，来，多吃些肉。今早才上集市买的，可新鲜了。你伯父也是个没心没肺的，还叫你少过来，你可别听他的。只要有空都可以过来，都这么熟的了也不用见外，你就当是回自己家好了。”苏夫人不停地给他夹菜，一直不忘记嘘寒问暖。在何远的记忆中，苏夫人对他直很好，只是他太执拗，从前总不愿意去苏府，不愿让别人同情可怜自己。
或许是见惯了落井下石，对于那些想向他伸出援手的人，他都会本能的拒绝。可在目睹苏厌行刑之后，他看见了痛苦与愧疚交织的苏德，终日泣不成声的苏夫人，他忽然就明白了那种感受。
那不是出于对弱者的同情，更像是一种因情而生的责任使然。
“伯母说的是，我会常来的。”
苏夫人拉着他的手，意味深长的说：“益清啊，你在城里过的怎么样啊？官场上的事都还顺利吧？”
“一切皆好。”
苏夫人笑，瞪了眼欲言又止的苏德。
“你也老大不小了。”
何远一愣，忽然有些头疼。
“以前吧，都怪我。归亭走的时候还那么年轻，他要是还在，也到了该给他说媒的年纪了。”苏夫人泪如雨下，一旁的苏德赶紧帮她擦眼泪，很是无奈地说：“怎么又哭上了。”
苏夫人一把把他推开，哭的梨花带雨。虽然苏厌已经去世了好几年，但每每看到与苏厌同龄的人，心中都不禁悲痛。
每次何远来，她都会竭力忍住，可方才一瞬间，那种思念又如江海翻涌。
“我想我儿了不行吗……”
何远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她的情绪，宽慰道：“伯母别伤心了。”
苏夫人擦干眼泪，转过头去，背对着他们，把眼眶中的泪水吞了回去。
“一个比一个还不会安慰人，算了，可不能指望你们。吃吧吃吧，老这么伤感也不好，归亭要是还在，就他那个榆木脑袋，我还愁没姑娘喜欢他呢。”
“归亭肯定也希望您能高高兴兴。”
苏夫人眼一酸，“他就是个傻的，什么样的爹就有什么样的儿子。”
苏德无辜躺枪，唯唯诺诺的点点头，丝毫不反对。
“我以前觉得这种事早的很，提起来也太俗，可现在不敢这么想了。益清啊，你老是一个人独来独往，那怎么行呢。就算不是多认识几个小姐姐，那也该多和以前的朋友走动。你一个人很厉害，可也需要有人心疼你一下的嘛。唉，我怎么这么啰嗦了，都是你这老头子害的。”苏夫人搓了搓手，有些不知所措，那一瞬间，她觉得自己很老了。
“怎么会啰嗦呢，伯母说的话我都爱听，平时可没有人跟益清说这些，我想听都没有机会呢。”
苏夫人的注意立刻被转移了，她看着何远眼神里满是痴爱，用苏德的话来说那就是母爱泛滥了。
那么惹人心疼的一个孩子啊，要是何夫人知道，唉，都是苦命人。
吃过饭后，何远被留了下来，苏德给他找了件屋子住下。
何远刚躺下，屋外有灯光亮起，接着响起了几声轻轻的扣门声。他前去开门，苏德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苏德偷偷摸摸进了屋子，才把灯放在桌案上。
“老师？”
苏德没做声，何远知道他是应了。
“好不容易才溜出来的，说吧，究竟有何事？”
何远欲言又止，“老师，我想做一件事。”
苏德一把拉开椅子坐下，“你一向很有主见，何须来问我呢，若是朝中之事，我也过问不了。”
“学生只是觉得这事可以不用瞒着老师。”
“哦？那是什么的事？”
“学生觉得是一件好事。”
苏德皱了皱眉，“但是明政院没有人会支持你。”
“如老师所猜，学生一直以为，文武一家……”
苏德叹了口气，“益清，我早便提醒过你了。”
何远一顿，依旧说：“老师，我想帮他。”
苏德极为严肃的说：“你的理由不够。”
“老师，陛下点名让霁寒霄在赤水迎战阿蛎，可霁寒霄全军撤退，失了河道。我起先以为，胜负乃兵家常事，可现在才明白，陛下在其中又扮演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陛下根本就不想赢，霁寒霄如果谨遵圣命，誓死不退，那么他会死，那三千将士也会死。”
“他若连这都担不起，那就不会是宁州主帅了。”
“我知道他能够解决，可是老师，那是我亲手拟的圣旨，我从来没有怀疑过陛下。”
苏德抬头直视着他，“你现在也不能怀疑。”
“是，那我与老师讲一个刚听得到的故事。赤水一战有个名叫李天的少年，作为主帅副将，临阵叛变，定了胜负。而阿蛎策反李天，仅仅是用他父母被官吏杀害的真相。连大将军都无法得知前因后果，阿蛎却可以知道的一清二楚。老师为官的时间比我长，也比我更了解陛下，如果我都能想到的，那说明老师早就想到了。”
“你觉得陛下与阿蛎达成了某种交易？”
何远莞尔一笑，“那老师就太小看了，我能想到的，可比这要多。”
苏德不置可否，“你很聪明。”
“老师过誉了，本职而已。”
“可你这么打破砂锅问到底也不好，这事已经翻篇了。”
“老师，我这里翻不过去。”
“非要这么执着吗，我大可以告诉你，这对于我们的计划并无影响，也远远超过了你的份内之职。”
何远与他对视，目光十分坚定。
“所以这便是我来找先生的理由。我能想到这背后的端倪，但仍然需要老师告诉我一个真相。我能直接去做我想做的事，但老师即便退隐也依然是我的老师，我依然要征求您的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