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大人当年在苏德手下做事，也算明政院最有话语权的老人。
与一般人不太一样，他长了满脸胡腮，看上去有些凶神恶煞，身形也比较佝偻。所以在人群中一眼就能让人认出来。
“冯大人。”
何远恭敬的唤了一声，冯大人便走到了他身边。
“这些虚礼就不必了，我方才听闻有一书生在集市大骂陛下好色淫乱，荒淫无度，已被刑部的人关押了。”
“那书生如何知道？”
“我进宫时这街上的已经无人不议论了。”
何远微一皱眉，忽一问：“那被捕的书生是？”
冯先生顿了顿，“你也知道的，孟无常，本是来庆阳书院求学的。”
孟无常这个名字何远还是比较熟悉的，宁州人氏，祖上世代屠户。文采不算特别出众，但观点格外新颖，总能让人耳目一新 。
少年才俊榜第二，也是万众期待的好苗子了。
何远也远远的见过他几次，他远赴京城，最后却因为种种原因没有进入庆阳书院，找了个谋生的活计。
何远上一次见到他，是在庆阳书院举办的诗会，孟无常只是只是漫不经心的坐在席间最末尾的位置，却并不会有人将他看轻。
何远也不太理解这个少年才俊榜是怎么排的，他也很少去关注。
他唯一记得的那年，榜首是苏厌。
何远回过神，理清了思绪。
“有人在刻意散播消息，背后之人查到了吗？”
冯先生叹了口气，“芙蓉苑，很难知道了。”
“冯大人找我来，是为了搭救孟无常吧？”
冯大人心虚的开了口，“雷尚书那个人你也知道，他在刑部恐有性命危险。”
何远明白了他的意图，暗暗松了一口气。扯下腰间的玉牌递给冯先生的侍从，“你拿我的手令去救人吧。”
冯先生犹豫片刻，“益清，这怕是不妥。”
何远笑了笑，“也是，难免会落人口舌，那先生以为该如何呢？”
冯先生看他眼神里多了几分审视，何远很熟悉那种眼神。
“你这是为难我了。”
“先生倒是挺不为难我的，让人转去大理寺吗？先生可满意？”
何远这话虽不咄咄逼人，但冯先生已然听懂了他的意思。在他眼里，何远一向会顺从他的决定，即便偶尔有微词，那也是一个眼神可以解决的。可何远今日的态度十分反常。
“益清。”
“先生，我与零西寻也不熟，没有什么人情可叫他帮我的。”
冯先生被说中了心思，恼羞成怒的瞪了他一眼。
“你今日是怎么了？”
兴许冯先生也没有发现，不知不觉中，何远那张冷冷的脸上已经多了许多笑容。
“学生只是刚好想起来，原来活着也很重要。他李承哲能在灵山寺围杀我，全靠先生一份力不是吗？”
冯先生心里一怔，竟然在这个比自己小二十多岁的年轻人身上感到了一股难以言状的威压。
“益清，你怎么会这么想呢？那只是个疏忽，何至于如此猜忌？你不信我们？”
“先生的话，学生不敢不信。可学生的话，先生却并不尽信。我与零西寻属实只有一面之缘，年少不知事的冲动，何至于让先生记这么久。”
“我并没有让你去拉拢他。”
何远闻言，不禁冷笑：“先生原本要说那日零西寻来救我的吧，可不曾想被我知晓了先生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
“益清，空口无凭，无证不妄言。”
“先生所言极是 。”
“孟无常的事既交给你，我便不过问了，省的你又疑心这疑心那。”
何远看着他一副被冤屈了样，笑而不语。
他如初将玉牌交给了侍从，嘱咐了一句：“代本相向雷尚书问安。”
他离开时听见身后的冯先生补了一句，“你将他带出来，这样能救他一时，却不能救他一世。”
何远回过了头，“先生，你方才才说不过问，自相矛盾是大忌。此外先生也不要忘了，我从来没想去救任何人，不过是顺了先生的意愿而已。”
冯先生被他这一番不咸不淡的话气的胡子都立起来了。
“益清勿要忘了，你终归要唤我一句先生。”
“先生确实是先生，但益清从前便不是个好学生。”
何远离开时，不曾回望冯先生究竟被气成了什么样。只觉得心情好了许多，连风都带着清凉了些。
冯先生会帮李承哲杀自己，何远其实不是很意外，但失望还是会有一点的。冯先生在苏德手下谋事了这么多年，结果苏德辞退时一封奏书把明政院院长的位置给了何远。冯先生心有不平，也是情有可原。但想取而代之，瞒天过海，即便何远真的意外身亡，其他人也未必会同意。
冯先生那么聪明一个人，怎么会想不明白呢。
何远离开后也没急着出宫，在宫道上慢慢悠悠的走着。
他腿上的伤口已经有些结疤了，本来也不怎么疼了。但在御前那一跪，跪的太久 ，此时大有不好的节奏。
没走多久，他就疼的扶着墙了。
他今天果然就不该进宫的，简直活受罪。
他在感叹着，肩膀被人猛的拍了一下，他心想着哪个这么不知好歹的敢拍他肩膀。结果回头一看，来人一身侍卫打扮，明明是最常见的禁军衣服，却遮不住那张俊气的脸，居然还是个熟人。
“你怎么穿成这样了？”
“不这样怎么混进来啊，陛下又不宣我进宫。”
“霁寒霄，你胆子大的很。”
霁寒霄蹲下身查看何远腿上的上，原本结了疤的地方已经开始渗血了。
“丞相大人厉害啊，一天的功夫，这几天都白养了。”
何远心里一暖，但还是不动声色的说：“你阴阳怪气什么，又不是你的伤。”
霁寒霄见他心里偷乐，忍俊不禁，责怪的话到嘴边都忘了。
“我跟你这种能折腾的人计较什么。”
何远见他还蹲在地上，一把把他拉了起来。
“小心我揭穿你。”
霁寒霄轻笑，反手把他抵在了墙上，“这么狠心，我可是进宫来找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