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这就是天意吧?可是天意又凭什么?凭什么连这轮月亮,都又照到了他一个人身上,照不到另个人身上,今人难共今宵月。
他目光所及,皆成阻拦。
有彼一人,思之成疾。他回到桌前,却迟迟没有伸手拿起纸团,他眼中的情绪星辰渐渐明亮起来了。
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管他天意不天意，管他什么千里万里,白天黑夜,他就是想见那个人,旁人都不愿意想了。清风昼夜,林深惊寒,四蹄腾空,然而等待他的却又是另一番事与愿违了。
一夜飘雪，宁州的寒冷何远算是切身体会到了。
他心心念念的宁州军营，竟是在这样冲动之下就来了，这样一看，其实也不是很难，中间却隔了那么多年。
天未明，夜尚黑沉，只剩一片雪花簌簌飘落的声音。当何远听到脚步声时，立刻抬起来头，对上了霁寒霄迷蒙的眼神。
虽然霁寒霄戴着一顶毡帽，但风吹过时，雪花眷留在他的眉梢。
何远大脑蓦的空白了一会，既而便松了一口气，才恍然觉得比起那一两粒雪米，自己已经沾染了满身的雪。
军师瞪了一眼李飞，责怪他把霁寒霄拖来。他看着何远，也曾是令他喜欢的少年。
李飞默默退了几步，捅了捅还没回过神的霁寒霄。
霁寒霄幻想过很多次何远来到宁州的景象，但没有一次是这样尴尬的场景，也不该是这样的场景。
军师刚要开口，霁寒霄就抢先走上前拦住了他，侧着头道：“不知何相光临，有失远迎。”
霁寒霄没有再看过他一眼，他那颗没有被风雪寒冷的心此时才真正感到寒冷。
“你从前的话现在还算数吗？”
他心里仍抱有一丝希冀，霁寒霄说过，无论他做出什么样的选择都不会怪他。
就为着这一丝希冀，一夜数重山，只为故人安。
军师忿忿不平的推开霁寒霄，指着他骂了句“你！”便再没有后话。
即便是为霁寒霄鸣不平，他依旧不忍心对何远说出太刻薄的话，这点霁寒霄十分清楚。
“我说过那么多话，何相总不能要求我都记得吧。”
听到这个回答，何远并不觉得有多难受，反倒有些释然了。
他其实不怕霁寒霄不理他，他最怕的是看到霁寒霄黯然神伤的样子。虽然不知道那封以他的名义写的信里究竟写了什么，但那就犹如一把无形之刃，一下子插在了两个人心人。
霁寒霄会生他气，会骂他，会怨他，都好比霁寒霄自己不在意那个伤口有多大。
“何相到此，可有圣谕？”
“无。”
“那便不远送了，我们这没有深夜待客的规矩。”
李飞看着何远单薄的身影，终究有些不忍心，况且以他对霁寒霄对了解，只怕霁寒霄自己也不会好受多少。
那封信羞辱的是霁寒霄，但此时羞辱何远却不会给他们一丝一毫一吐为快的快感，只有无穷无尽的悲哀。
“将军。”
霁寒霄略过他的目光，看向了何远来时那一排脚印，已经快被雪填上了，只勉强还能看出来些痕迹。
何远并没有多作纠缠，那股一直支撑着他的执念骤然之间就消散了。
霁寒霄挺好的，并没有颓然不振，或许他给他带去的伤害会随着时间的流动而消逝，或许霁寒霄也能遗忘他。
他没有多余的悲伤，孑然一身的他带着疲倦转身走了。
他来时只一心要见到霁寒霄一面，如今这一面见到了，才终于腾出一份心好好看一看宁州的雪。
猛烈的风无情的吹打着他的脸颊，他咬了咬牙，脚底仿佛有千钧重。
军师亲眼看着李飞和霁寒霄回营才放下心，经过这一出，断然睡不着了，一路上唉声叹气。
李飞一路上都在观察霁寒霄的反应，但他和何远表现出来的都太冷静了，在这一点上，两人如出一辙。
“将军，我能劝你吗？”
霁寒霄没答，略过了这个问题，语音轻颤：“他还是来了，是愧疚吗……”
李飞只觉得心里堵了一口气，不吐不快。
“是不是很重要吗？何相他放不放得下又有什么关系呢，你不可能放得下的啊将军。我知道这些话很没必要，可是看你难受我也不好过。就算真的不得不舍弃，他凭什么践踏这一份真心，如今他就在这里，将军连质问他一句的勇气也没有吗？”
霁寒霄对上他的目光，没有一丝逃避。
“不是不敢，是不舍。”
李飞都觉得他有些冥顽不灵了，气的发抖，“那你舍得就放任他从眼前走掉吗？！”
“也舍不得。”
李飞没想到他会这么坦然，好像这才是他熟悉的那个霁寒霄。
即使带着枷锁，也不会被束缚。
还没等李飞多想什么，霁寒霄已经转身牵了马出营了。
李飞打了个寒颤，不禁怀疑他是不是劝过头了，军师知道了又得挨一顿骂。既而想起如同一阵风卷走的霁寒霄，恍然大悟。
“真是，这速度哪像是要人劝的，又拉我下水，平白遭这个罪，我图什么呢。”
霁寒霄驾了马，没追出去多久就看见了何远的身影，他跃身下马朝那个背影奔去。几乎是同时，何远听见了身后的声音，他回头朝来人笑了笑，下一秒便被霁寒霄紧紧的抱住了。
“你——”
霁寒霄打断了他的话，径自问道：“冷吗？”
他心中颤动不已，他甚至能感觉到何远冰冷的体温，只能把他报的更紧一些，心中顾不上其他，只觉得很后悔。
“嗯，冷死了。”
许是被何远感染了，霁寒霄也笑出了声。
霁寒霄松开他，把自己的帽子给他戴上，看着何远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只是轻轻说了一句：“上马。”
冻的太久，四肢有些僵硬，霁寒霄扶了他一把。
霁寒霄一手搂住何远，一手挥握着缰绳，竟有一瞬间的恍惚。
何远许久没有与人同骑一马了，而且还是如此亲昵的姿势，虽然有些不习惯，但他还是静静靠在了霁寒霄怀里。
这一幕曾经很多次出现在他们的梦里，往后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