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皓歌站在卷帘之下，怔怔的看了何远的背影很久。
“她们都出城了吧？”
“都已出去了，柳姑娘既有担忧，为何还留在这？若是姑娘有什么闪失……”
“说什么傻话，我与你们何曾有什么分别。我在这里，她们才能走的更远，那些东西我已让人送出去了，若有什么遗留的，你都不要管。”
白衣女子苦笑，“柳姑娘心思细腻，我不担心被牵连。只是这事太突然了，不然我那妹妹也能……唉，算了，这大概就是命吧。秋灯她先前实在不知那是零大人，希望柳姑娘不要怪她。”
“她没有做错什么，就算不是她接待零西寻，也总会有别的人。你且安心，我早已休书给公子，公子会安顿好那些姐妹的。”
柳皓歌的余光悄悄看向何远的方向，大致能看见他皱了皱眉。
她记得曾经，站在他身边的总还会有另外一个人，她从那时起，便只是遥遥的观望他们。
“柳姑娘可有脱身之计？”
柳皓歌未答，只将怀里抱着的那壶茶递给了她。
“我尚有一桩心愿，想请姐姐帮我个忙。我见那位公子不曾饮酒，姐姐帮我将这壶茶送去，他若不饮便与他言，若闻琴声，音色尚清，不妨举杯。”
“柳姑娘你……”
“劳烦姐姐了。”
柳皓歌转身下楼，摘下了她脸上的面纱，那一抹青衣消失在了拐角，秋霜从未见过如此潇洒的柳姑娘，但也仅仅见了这一次。
柳皓歌本来打算今夜走的，但见到何远出现在芙蓉苑便知晓她很难走掉了。
但是她柳皓歌从来不需要什么脱身之计，这一方天地，从未困住她。
她抱琴而坐，若有人见到，便知晓她脸角有一道长长的疤痕。根本不是什么绝色美人，这也是零西寻没能确认她的原因。
她已经为了公子做了他所能做之事，一身轻松，再无所累。如今见了何远，更有弹琴之兴，就借这一杯茶一段琴问一问那个大庆盛名的何益清，她还是不是从前的她。
何远听完来人说的话，觉得挺有趣，还不及追问，楼下登时喧哗起来，原是围兵已至，人群杂乱，那位送茶的姑娘早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他觉得很是可惜。
在一片嘈杂的惊慌声中，突兀的响起了一阵琴声如惊雷乍落，半点不婉转，像是那汹涌的江水只管涛涛奔去，半点不迟疑。
何远从那琴声中听出了一种扣问天公的胆量。
莺莺燕燕惯了的芙蓉苑，本不该有如此气魄英勇之曲。
那一阵雷声，劈在了手抱软玉温香的贵族高官心里，让人久久不能平静。
可随着零西寻拔剑指向了柳皓歌，剑尖刺断了琴弦，琴声戛然而止。
何远还是觉得很可惜，那琴声所奏，解了他心中所叹。
这时有人来报说柳皓歌已抓获，他径自说道：“我记起你了，这杯茶，当饮。”
昔年有才女，诗动满京城。
可堪罪臣后，沦落无名姓。
那年他们都还年幼，彼时没有庆阳三子，同辈间都这样传着，文有苏厌，武有何远，诗有柳氏女。
只可惜如流星划过，柳氏祸罪，一代诗家柳甫白病死狱中，妻女落入奴籍，便不再有人记得柳氏女究竟是谁了。
何远前去时零西寻正在包扎伤口，一见他就缩了缩脖子。
他见现场凌乱一地，显然是历经一场打斗，而零西寻畏畏缩缩的，只怕是心里内疚不已。
“何相，方才突然出现两个蒙面人，将柳皓歌劫走了。是末将失职，还让零大人受了伤，请何相责罚。”
何远取回他双手奉上的那枚手令，将他扶了起来。
“零大人自己功夫不到家，本相罚将军做什么，至于柳皓歌，芙蓉苑早已封楼，劳烦将军细细搜查，将功补过。”
何远走到零西寻身边，知晓他伤情不重，便让人送他回零府了。
零西寻一直垂着头，没忍住咳了两声，倒是没有半点异议，乖乖的由人搀扶着离开了。
不消多时，楼中两层都盘查完毕，但碍于三楼的客人身份贵重，普通官兵不敢得罪，何远就只好亲自去看看了。
最后一间屋子，何远刚欲敲门时旁边的人颤巍巍说了一句：“何相，这间要不就算了吧。”
“是谁？”
官兵纠结半天也说不出来，何远看了一眼门口站着的侍卫，心下了然。
“昱王可真会凑热闹。”
他刚上前一步，那名为西风的侍卫就抽刀相拦，吓得周围一圈人都噤若寒蝉，那位带兵的将军也顾不上自己，赶紧挡在了何远身前。
何远冷笑，拨开了那柄长刀，“便是你家王爷在此，也不敢拔刀向我。”
西风一时犯难，踌躇不定。
就在这时，房内传来了几声笑声。
“西风，不得对何相无礼。”
何远让其他人都留在原地待命，自己推门进去，西风关上房门，依旧死守在门外。
“何相这样进去不会出事吧？万一王爷……”
“大人，您放宽心吧，咱们这位丞相可真不是什么手无缚鸡之力的人。”
那将军庆幸的点点头，仍是不放心的盯着房门，生怕听到一点打斗声。
暖光红帐，何远一眼便看到了屏风之后的两个人影，勉强可见昱王身下压着个女子。他别过头，走到桌边坐下。
“我没记错的话，王爷今日当值。”
李承哲理了理衣衫，“这等小事，何须本王亲力亲为。倒是何相挺忙的，我屋里有没有你要找的间谍，你现在看到了。”
“别处确实没有藏人，但王爷身边未必没有。”
“何相不解风情也就罢了，怎么，连本王床笫之欢也关心。本王不至于连身边人都不识，何相对我连这点信任都没有吗？换了别人如此扫兴，可未必能活着走出这个屋子。”
“王爷，别演了。能救走柳皓歌重伤零西寻的人，芙蓉苑里不少，王爷就算一个。零西寻臂上是刀伤，想必是被守门的那位所伤。王爷所谓的雅兴，就是在激战之后强迫一个不情愿的女子行云雨之欢？这屋里先前并没有人，王爷匆匆躲进来，也未及燃香，所以这屋里香味并不浓郁。”
据他所知，芙蓉苑之类的地方，姑娘开张前都会在屋里燃一炉香，还有的会摆上一盆当日的鲜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