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听到太后时愣了一下,这段时间聚集在心中的不安骤然发酵为了惶恐,在他心里疯狂的分裂繁殖。
这股惶恐在他心里四处乱窜,好像试图撞破他心底最深的那层封印。
“这段日子一直是你在照顾娘娘,那良妃从府里带来的蒹葭呢?”
木子楠察觉到了他问这个问题时的急迫,这是很少见的。
“蒹葭和一个侍卫好上了,娘娘就打发她出宫嫁人了。”木子楠见他脸色不太好,试探着问了句:“公子不舒服?”
何远已经被那些突然涌上心头的回忆压的喘不过气,而他要拨开那些混乱的回忆去正视眼前的端倪。
“你说蒹葭已经出宫了?良妃不可能写信告诉父母自己病重,蒹葭知道娘娘病了吗?”
“蒹葭出宫后回来看过娘娘一次,是在娘娘病之前……”
木子楠戛然而止,何远不是平白无故来探望良妃的,他还带了一封家书。
“连蒹葭都不知道,良妃父亲是怎么知道的?”
见木子楠沉默,何远便知道自己猜对了,这背后一定有人刻意为之。良妃父母远在千里之外,良妃平时有个什么头疼脑热的,都不可能传到他们耳里,他来之前也只是因为良妃是寻常小疾。
“娘娘的病症除了咳嗽不止,是不是还食欲不振,体虚无力,半夜频醒,惧寒,震颤……”
木子楠已经从点头变成了迷茫,何远别过头,继续问:“她是不是情绪多变,时常判若两人?”
“娘娘最近情绪是挺不稳定的,但也没有这么夸张,娘娘经常说自己心里烦闷,夜里特别不安,要有人守着才能安心。”
他点了点头,朝她微微一笑,以示安慰。
“我知道了,娘娘的药还剩吗?”
“公子稍候,我去给公子取来。”
他在原地等了不一会儿,木子楠就小跑着把一小包药递给了他。看着他走远,木子楠没忍住又叫住了他,“公子,娘娘会好起来吗?”
“娘娘吉人自有天相,放心吧。”
木子楠点点头,不敢再多看他离去的背影,怕自己忍不住还想他为自己停留一会。
何远走后,她又急急回到殿内照顾良妃,祈祷良妃早日康复。
何远走在那条熟悉的宫道上,脚步越来越急,过往无数道身影如同走马观花。
忽然他听到了一个声音,是伏在地上的宫女不经意间的一句嘀咕。
“真像啊。”
他不由自主的想转头看一眼,但终究转到一半继续行路了。
“大人恕罪,奴婢罪该万死!”
宫女“砰砰砰”的几个头磕下去,地上的宫女纷纷侧目,何远都不得不转身了,总不能因为他多看了一眼,让人磕破了容。
“不必磕了,恕你无罪。”
“大人宽宏大量,奴婢感激不尽!”
何远见她滴满了泪水的手上青红一片,指甲里渗满了泥土,便多问了句:“你是哪个宫里的?”
“回大人,奴婢是花房送花的。”
“你方才为何说那句话?”
“奴婢无意窥视大人尊容,只是觉得大人与奴婢见过的一位夫人很相似。”
“世上相似的人数不胜数,你叫什么?”
“奴婢金莲。”
金莲欲言又止,何远本来都打算走了,鬼使神差又停了下来。
他此时已经不再相信这是一个巧合了,哪怕这是一个圈套,此时已经让他感兴趣了,布下这个圈套的人甚至连他会有的善意都算计到了。
“你不会是想说那位与我长相相似的夫人姓何吧?”
金莲难以置信的抬起头,“大人怎么知晓?”
他居高临下的注视着她的眼睛,“本相当然知道,本朝唯一一位诰命夫人,本相的母亲。”
金莲跪伏在地,一下子就清楚了眼前人的身份,震颤的说:“丞相恕罪,奴婢有眼不识泰山!”
“你说你见过她,可本相的母亲早已亡故。”
“奴婢不敢欺瞒丞相大人,奴婢确曾见过。”
“是么,你可要掂量好欺瞒本相的下场。”
“奴婢绝不敢半句虚言,奴婢曾在太后宫里做洒扫的活计,与夫人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嬷嬷嫌奴婢手脚不灵活,打发奴婢到花房做事,奴婢不敢造假啊!奴婢只是一时感慨罢了……”
“你竟然不说她赏了什么恩典,什么样的一面之缘让你铭记了一个死人十一年,你倒是比我孝顺。”何远蹲下身,目光与她平齐,蓦然一笑:“告诉我,谁让你和我说这些话的,如果你想要哪天失足跌进井里溺死的话,可以选择沉默,我不逼迫一个死人。”
金莲吓的连连后退,“大人恕罪,奴婢不曾受人指使啊,奴婢所言句句属实。夫人鬓间有一根碧玉牡丹头钗,奴婢后来还买了一个相似的。”
“这不难知道。”
碧玉牡丹头钗不是多珍稀的东西,但他母亲曾经特别喜欢,但其实母亲不喜欢牡丹,母亲最喜莲花。只因那碧玉牡丹头钗是父亲所赠,所以最喜欢。
原来这些,他都还记得。
他在这个圈套里根本毫无挣扎之力,因为布局之人远比他想象的更了解他自己。
金莲一咬牙,视死如归道:“是,是因为奴婢的好姐妹,她叫湘儿。我们约好了一起熬到出宫,她口齿伶俐比我说话,总是会护着我。就是见到夫人那一日,是我见到她的最后一面。她告诉我她给我谋了个好差事,我就与夫人说了一句话,转身就再也没有见过她了。别说十一年,就是二十年三十年我也清清楚楚的记得那一日。我熬成了这宫里的老人,可我连她是死人活人都不知道……”
何远恍如雷击,起身时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
“这是兰姨的遗孀兰湘,日后就由她接替兰姨,你要如待兰姨般敬重她,不能违背她,知道吗?”
“小公子,我是兰湘,以后就由我照顾你和夫人啦。”
……
不要去想,那是一个噩梦。
他曾经这样告诫过自己。
那一刻终究是感性占据了理想,他问了最不正确的一句话:“我母亲对你说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