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阵，我们互相传着瓶子喝水。
小鹿静静地卧在门口的角落里反刍，身子一动不动，忽然一个包从脖子下方涌上来，腮帮子就会鼓起一个包，它支棱着耳朵嚼着，眼睛望着我们，似乎正专心致志地听我俩聊天。
我们班还有个男生更搞笑。她又说开了。他以前老迟到，经常迟到，各科老师都拿他没办法，班主任也拿他没办法，叫家长？家长说他们也没办法，简直没救了，后来，你知道不，突然就自愈哩。你猜怎么着？
他找了个对象，也是我们班的，有事没事就坐在一起，头碰着头，嘁嘁喳喳的。班里同学们都传开了，说他俩谈恋爱呢。这种闲话不可能不传到老师耳朵里，我们班主任，你知道，可贼呢，班里遍布眼线，你身边几乎个个都是特务，随时都会出卖你。她虽然人不经常在班，但是班里的大事小情，闲言八卦，她知道得一清二楚。
有一天那个女生被叫过去了，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当时可是知道来着，但现在我忘了，要被狠狠地批评、责罚呀，可能还要背处分呢，他就过去了，主动跟老师说，那件事情不关她的事，是他弄的，要处分就处分他吧。
老师本来已经知道他俩的事情，正愁没个机会理由批评他们呢，这家伙自找上来哩，因此非常生气，就说她跟你有什么关系？那是她的事。哎呦，我真服了，你猜我们这个男同学说什么？
他说：她是我女朋友！哇，真干脆利落，一个字都不带多的。老师当然气得直瞪眼，把他俩大骂一顿，讲了一顿不能早恋的乱七八糟老生常谈。反正结果他不但未能英雄救美，反而两人都遭到了处分。你说搞笑不？
更搞笑还在后头呐，这下两人关系公开了，连老师和家长都知道哩。他于是就更来劲了，每天早晨，你知道不，六点钟就从家出发，去她们家楼下接她，然后一起上学，因此从此以后他就再也没有迟到了。
她顿了一顿。
这就是爱情的力量！我评论了一句。
你说力量也真是有，老师家长都治不了的顽疾，到她这儿不治而愈哩，还真是蛮神奇的。但要是故事就此为止，我不能说他搞笑，他倒蛮得人尊敬的。之所以说他搞笑，是因为你知道么？最后的情节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反转——
大概都是编的吧，这？你是导演？
真的；这是真人真事；我是为了给你讲清楚，才这么说的。后来两人关系公开了，渐渐地那个女生就产生了嫉妒——
嫉妒啥呀，她？
你听我说嘛，她开始不让他跟别的女生说话，更不让他们在一起玩。
是有点过分啊。
所以，你想，谁也受不了啊，而且怎么能做到呢？毕竟都是同学嘛。但是只要她发现他跟别人说话，她就生气，生气了就不跟他说话。这家伙倒好，闹得他最终不能跟任何人说话哩。
不能跟男生说吗？怕他同性恋啊？
别打岔，你，我就是那个意思，不让他跟女生说话，这就够他呛哩。后来两个人分手啦。
分手啦，这就分手啦，有什么搞笑的呀，这？我不解地问。
我就跟你说他现在是个什么德行你就明白了。现在，当然是指不久以前，或更以前（因为如今咱们都高三毕业，马上各奔东西，也许这一辈子也见不着了），就还上学那会儿，我们这位情场失意的男同学突然跟每一位女生都表白。
当然不是百分之百每一位，我是说大多数，见了谁跟谁表白。接着就跟旁边人说，千万不要跟别人说啊。然后不久他就扭过头去跟人说了，他跟某某人表白啦。啊呀，让他整得全班都乌烟瘴气的；简直是个傻子，你说搞笑不搞笑？
跟你表白了吗，他？
给你讲故事呢，你倒逗我！她搡我一下。
不是，我是认真的。我看着她说。
嗐，不跟你说了，你这人，真怪！她将脸扭开，眼望向门外。
夜已深。门口露出的一块三角形天空显出宝蓝色，看来天已晴了。
我们都吃饱了，把剩下的蘑菇和水收拾好。
把多余的衣服铺在地上，我把包做成枕头。
凑合着睡吧？我提议。
嗯，可以；不过，睡之前，你不想解决一下吗？
什么？我听见我的心跳声。
我是说方便一下。
噢！行，你先！就在外边门口就行。
我一个人不敢出去。
走，咱俩一块儿出去。我把雨伞拿开，先爬出来。她紧跟着钻出来。
男左女右，你在这边，我去那边，相隔不少于三米。
完事后我们在门口站了一会儿，天空已经晴开，墨蓝色，非常高远，布满繁星，一条银亮的天河横贯天际。
真好看！我从来没看过这么多星星。她仰着头说。
城里夜晚连一颗星都没有，全是光污染。
要是在自己卧室，每打开窗户，就能看见满天星光那该多好啊！
现在咱们就做到了呀？
拉倒吧！
一阵微风刮过树叶，飒飒有声。我打了个寒战。
你别说，外面还真有点冷。她用一只手抱住臂膀说。
我扭头看她，然后用大拇指指指身后，说，那当然，怎么说也是房子！
你就吹吧！她轻推一下我膀子。
然后她猫腰进去。我紧随其后。进门的时候，我们都摸了摸小鹿。
我仍然把雨伞撑开挡在门口。
小屋里没有风，很温暖。我们头朝里面，各靠一边，先慢慢地坐下，然后伸展开双腿徐徐躺下。两人都轻手轻脚，像商量好的，中间空开很大一条缝。
我猜她被梦魇着了，忙转过身推醒她。
她不哼了，却一轱辘钻入我怀里，我顺势抱住她。
吓死我啦！她咕哝一声。
怎啦？
太可怕哩！她咳了下清清嗓子。我做了个噩梦。
梦见啥？
放学了，我背着书包走出教室，在走廊里走了一段，然后拐入楼梯。几乎是蹦蹦跳跳下楼梯的，因为我心情很棒。走到楼梯拐弯处，我伸出一只手搬住栏杆扶手，像转圈一样，进入下一段楼梯。
边走边乐，我不知道想着什么高兴的事。即使是跑着下楼也根本不觉得累。但你知道吗，我突然感觉到有点不对劲，因为我这样乐呵呵屁颠屁颠地下楼梯，已经下了好几段了啊。我们班级在三楼，顶多下四段楼梯吧，怎么还没到底呢？
霎时感到有些害怕，停下来慢慢往下走。可是又走了两段，仍然走不到一楼。我伸头从楼梯护栏的缝隙望下去，居然看到许多折来折去的楼梯一眼望不到底！妈呀，这是什么鬼情况！
翻身我往上跑，可是就在往上跑的时候，你知道发生了什么情况？
我身后的楼梯就像散了的积木一般，一条一条地往下掉，下面仿佛是虚空，什么也没有！我惊恐极啦，拼命地往上跑。可是我跑得越快，脚下的楼梯掉得越快，眼看就要踩空哩。累得我满头大汗，一边哭一边使劲喊……
然后你就醒来。
嗯。她挣脱我的怀抱，用手擦眼泪。
我往我这边躺躺好，偷偷伸手往外拽了拽裤裆。
我估计你睡觉时把手放在胸口了，手捂住心口睡觉就容易做噩梦。
也许吧。她叹了口气。不过我常常做这类噩梦，这种梦以前也做过，大同小异；但你梦中不知道是假的啊，所以每次都被吓得够呛。
感觉，我斟酌着词句，感觉好像你有很大压力。
是啊，我被压得都快喘不上气来哩。
理解。我也有压力。不过，谁没压力呢？
是啊，大家都有压力。
再次醒来还是被她惊醒的。
她单手握着我的胳膊，头伏在我肩旁。
又被吓醒啦？我扭过脸去。
嗯。她点头。额头轻触我肩窝。
那再讲讲吧？
一晚上净听我讲梦哩。她轻笑一声。
那也比啥也不干强。说完这句话我有点后悔，但她并没在意。
这回我梦见去上学。刚才放学，现在上学，显见的是学生哩。不过这就是我的生活，唉，除了学习，我啥也没干过。我去上学，上学前总要照镜子打扮一番（插一句，在真实生活中，咱们学生是不允许化妆的。我班有的女生偷偷地化点淡妆，那还被班主任逮住骂一顿呢。我这回是因为毕业旅行，所以才突发奇想，斗胆一回，扎了两个丫髻，还安了假睫毛。唉，可惜现在也都没了。平时我都是一根马尾，素面朝天，大不了擦点油，扑点粉什么的）。
这次梦中去上学，也不知怎么搞的，我在镜子前，用我妈的化妆品，仔仔细细地化起了妆。既然化，就化浓妆，浓妆艳抹，有时候真是那么想的。我把头发染成金黄色，烫出波浪一般的大卷儿，三七分，披在锁骨处。
我不喜欢中分，也不喜欢刘海，太幼稚。然后将眉毛全部拔掉，用眉笔画上细细弯弯的眉毛。再安上假睫毛，又黑又翘的那种。抹上腮红。我的脸太白了，我知道。抹成就像两颗红苹果。然后抹口红，玫瑰红的那种。
打扮完我对着镜子照了又照，觉得十分完美，标致极了，然后我就背上书包去上学。可是到了班级以后，所有的同学都对着我哈哈大笑。他们冲我指指点点，有的向我做鬼脸，有人向我扔书，骂我下流。我非常委屈，心想不就是化了妆嘛，至于这样大惊小怪嘛？
这时所有人都伸出食指指我的下身，我低头一看，妈呀，我没穿裤子！什么也没穿，连裤衩也没穿，就光着！我羞死了，羞忿难当！我用双手捂住下面，恨不能赶紧找个地缝钻进去！那种慌急，无助，恐惧，简直要人命！
呵……
不知道该说什么。我报之以淡然一声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