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反击(1 / 1)

这次罗纨之看见了。

红艳艳的果子还带着水珠,被翠绿的嫩叶衬得娇艳欲滴。

一碟豆糕、一碟果子并排在眼底下。

罗纨之抬起头,谢三郎听见了动静,“想吃点别的?”

“……不是。”罗纨之奇怪。

谢三郎今日怎么这么好说话,好似一桌子菜任她点般。

她又鬼使神差想起罗唯珊从前养的那只很会拿架子的狸花猫。

好鱼好肉放在面前愣是支棱着脑袋不吃。

罗唯珊为了哄猫儿多吃点,换着花样,今天一碗剔刺鲈鱼肉,明天是蛋黄佐鲜羊。

现在的罗纨之就感觉自己成了那只猫,而谢三郎在哄她。

她的心蓦然一震。

太奇怪了,她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想法。

舞伎挥动水袖,侧下腰肢,形如拱桥,在渐小的鼓点声乐当中结束了一场舞,皇帝用力拍着掌,口里喊着赏。

众臣纷纷跟着起哄。

很快,中央的场地空了下来,两边的视线得以交汇。

罗纨之正好看见对面有两张熟悉的脸孔凑在一块交头接耳。

不正是先前在树下看热闹的那两位夫人,紧接着她们又扭头与身后的夫人一起分享趣事,最后望着她的方向,笑得花枝乱颤。

那同情兼轻视的眼神一个个递来,或许都认为她不配坐于华堂,更不该坐在谢三郎的身侧。

可那又如何。

罗纨之挺直了后脊,并在那诸多看热闹的眼神里,浅浅弯了眼,露出了个微笑。

笑她的人没有料到她的反应如此淡定,渐渐也不觉得好笑。

更何况她旁边谢三郎的目光也若有似无地瞥来,让人不得不避开。

这时候有人站起身,拱手道:“惊鸿舞宫宴次次都有也不稀奇,臣倒是听说昔日荆州有双绝,其中有位月珠娘子,琵琶一流,编的那曲《飞天舞琵琶》更是天上仅有。”

几l声附和在席间呼应,纷纷同意他的说法,就好像他们亲眼目睹过一般。

罗纨之笑容一收,手指紧紧攥住膝盖上的衣料,她循声望去。

开口说话的人年约三十,中等身材,穿着一身深紫衣,腰环玉带,两撇胡子两端成菱形微微上翘,配着他倨傲的嘴脸,和皇帝虚心倾听的神态不难看出此人位居高位。

此人无端端提起月娘是想做什么?

月娘早已销声匿迹。

“哦,朕都不曾见过!陆国舅快讲讲,这位月娘何在?”皇帝高兴抚掌,兴趣盎然。

“可惜月娘已经嫁人了。”陆国舅摇了摇头,相当惋惜。

“啊……”皇帝大失所望。

嫁人了,那说明年纪也大了。

陆国舅很会拿捏皇帝的心情,话音一转,又笑眯眯道:“不过她还生得一女,如今就在这席上——”

闻言罗纨之心已经凉了一半,她明白这陆

国舅完完全全是冲着她而来。

果不其然,他下一句就道:

“陛下若是感兴趣,不如令她出来,为大家弹奏一曲琵琶,助助兴!”

“好啊!”皇帝拍着膝,快声道。

皇帝爱玩闹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陆国舅十分懂得投其所好。

“陛下。”

皇帝正高兴,忽然听见一道松沉轻缓的嗓音传来,就好像一盆子冷水浇到他头顶,凉意顺着他的短胖的脖颈溜了进衣服下,激得他打了一个战栗。

他扭头看向谢家的席位,正襟危坐:“三郎,呃,有事?”

谢昀没有起身,只是放下手里的酒杯,他将脸转向皇帝,笑容很浅,只有那唇角看得出细微上扬的角度,似乎只是在表面上维持对皇甫氏的一点尊敬。

他朗声道:“这是为成海王殿下而办的接风宴,昀以为不该本末倒置,变成歌舞之地,岂不是淡了陛下对兄弟的拳拳之心,陛下以为呢?”

皇帝马上点头如啄米,就跟学生见了夫子一般老实:“三郎说得有理……”

陆国舅紧跟着道:“谢三郎何必扣大帽子给陛下,还是不舍的借你的人给陛下高兴高兴,找这理由就不算高明。”

“啊?三郎的人?是指……”皇帝瞥了眼谢昀身边低着脑袋的罗纨之,他眼珠转了又转,恍然大悟。

是了,这女郎从豫州来的……豫州可不就在荆州的旁边。

“陛下,难道您就不感兴趣,月珠的琵琶就连谢三郎的尊父都赞不绝口。”陆国舅一扭头,朝谢昀挑眉:“当初谢三郎在云海台不也说过,憾不得天籁声,就有人告诉你月娘还有女儿,如今陛下大方把她赏给了你,全了你的好奇,怎的还小气起来,不肯与人分享了?”

罗纨之一怔。

罗家主莫非正是因为听到这个传闻的缘故,才自信满满觉得谢三郎一定会接纳她?

只因为对方一句再随意不过的话,她就落到这身不由己的地步?

虽然罗纨之清楚,这也怪不到谢三郎头上,要怪就怪她权欲熏心的父亲,也怪这低踩高捧的现状。

无论有没有谢三郎,她的命运早已经被罗家主决定。

这番话下来,几l乎所有人都知道陆国舅指的就是罗纨之。

那个被谢三郎当众拒绝纳为妾,又“无奈”收为婢的罗家女。

罗纨之胸腔里烧着一把火,但又不能显露半分,唯有那紧绷的唇线泄露她心底的悲愤。

这些权贵路过都要踩她一脚,就因为她无权无势,因为她弱小无助。

皇帝是越发好奇,屁股都快坐不住龙椅,脑袋抻得老长,“真有那么好听?”

谢昀的父亲谢璋极擅音律,素有才名,能得他夸奖的必然是极好的,皇帝爱玩闹,也喜欢听乐,是以这会被陆国舅说得心痒难耐。

“但看谢家允不允了。”

陆国舅好整以暇望着谢昀,望着谢珏,但凡他们有一个坐不住,那就有好戏看了。

都说风水轮流转,可王氏一族没落,他们陆家没能抢占先机,给谢家后来居上,掌握大局,成为世人口里的顶级门阀,权倾天下。

可恨他们族中子弟还都不如谢家争气,眼见就快没有招架之力,好在老天开了次眼,谢璋的死带给他们三年喘息的机会,紧锣密鼓地往朝廷里塞自己的人。

如今孝期将满,谢家寄以厚望的宗子即将出山做官,势必会引来一场风雨。

他们要在风雨来临之前,先敲山震虎,让这初出茅庐的小子对其他世家存下一分敬畏。

谢珏没有出声,端起茶杯吹着热气,滚滚的茶雾模糊了那些打探的视线,让人看不清他的神情。

在子侄的教育上,没人能说出他的不好,很多时候他更愿意放手让他们去闯,去做,是因为他有为孩子们兜底的能耐与决心。

谢家与陆家的对弈,罗纨之并不清楚。

她只知道陆国舅存心在羞辱她,她的心跳变得像密集的鼓点声,沉闷激烈。

以她的身份,无疑是反抗不了强权。

可她并不是乐籍也不是庶民,她是没有那么高贵,但也做不到那么卑微。

冷汗从鬓发里渗出,湿入颈项,闷热的空气好像是一口蒸笼,把她罩在其中,她变得无法喘息。

时间一点一点流逝,仿佛过去了很久,又好像只有一瞬。

陆国舅宛若醉酒般,开始摇头晃脑,扬声:“罗尚书,罗尚书可在,你这小女可是会琵琶?()”

从一角落慌慌张张站起来个人,扶了扶头上的漆纱笼冠,会、会的!()”

罗纨之听到父亲的声音传来的方向,这才知道罗家所在,她略一闭眼,短暂地把那刺目的华光屏蔽在外。

罢了,她即便再低还能低到哪里?

罗纨之扶着膝盖正欲起身,手腕忽然一紧。

是谢昀察觉到她的动静,握住了她,强势地按下她的所有动作,让她重归静止。

罗纨之余光望向谢昀的侧脸,他英挺的眉骨微蹙,眼眸直视前方。

那边陆国舅目光逼人,仍等着好戏。

谢昀迎着他,声音清润如流水潺潺而出: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者世上少有,就好比陆家祖上,陆太傅的才学品貌日下无双,可惜后人差之远矣。”

这与他们所谈有何关系?

莫名其妙忽然被谢三郎内涵了一把族内子弟后继无人,陆国舅心里更是气恼,张口欲辩。

又听谢昀笑着回头望了眼,语气温和道:“罗九娘的琵琶只可悦我,怕诸君听不入耳。”

罗纨之忽然被他温柔眸光所摄,心跳加快数倍,竟比之先前的气愤紧张还要急促。

她都能察觉自己耳尖上那块最敏.感薄弱的皮肤逐渐发烫,若是被人瞧见,一定红得要滴血了。

谢昀没有继续盯着她,而是转回头便命令人道:“去拿琴来——”

一声令下,旁边的几l个宫婢连忙动了起来,听从谢三郎指挥。

“怎么,谢三郎这是要为我等奏琴?好好好!能听三郎的琴也不错啊!”有人拍掌大笑道。

“谢三郎可难得在外弹琴,今日还都是托了陛下和成海王的福啊!”会拍马屁的还不忘提起此宴的主角。

成海王皇甫倓略弯了下唇,似是满意地朝那会吹捧的人举杯,目光又落到了对面。

常康王皇甫伋眼眨也不眨地盯着一个方向,看得出神。

那边除了谢三郎之外就是罗纨之。

皇甫倓眸子微眯,露出一分冷意,默默饮完杯中酒。

对面坐着的贵妇脸色一个接一个变得丰富多彩,谁也没料到谢三郎会为一个低微的小女郎当众出头。

这时宫婢带着一把伏羲式的琴回来,后面还有两名宦官抬着张琴桌,正要往谢三郎的方向走。

谢昀很自然地抬手一指,又命令道:“放到陆国舅面前。”

众人神情顿变,这变故始料未及。

比谢三郎肯替这女郎奏琴更可怕的是他当众下陆国舅的脸。

谢昀似毫不在意那些目光,一字一字清晰道:

“请陆国舅,为陛下奏琴演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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