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9 章 支撑(1 / 1)

刚刚被挖空一块的心忽然就被罗纨之温柔地填满了。

一直紧绷的身体渐渐放松,仿佛陷入云端,完完全全包容了他。

早已习惯独自面对各种苦难,也试图把自己变成铁石心肠,但他始终只是肉.身凡胎,无法真正割掉所有负面的情绪。

无数的眼睛看着他,无数的人依靠他,他是那个不能因困难而停下、不能因悲伤而倒下的人。

可小小的女郎用力抱着他,支撑着他,就似乎努力在证明自己可以支撑住他的沉重。

无论是身体的还是心里的。

谢昀清楚把罗纨之留下的坏处,只多不少,但这样的罗纨之让他很难控制自己不沉沦进去。

他收紧双臂,把身前的人紧紧抱住,想要揉进身体或是融入灵魂,他倾斜的身躯压在女郎的身上,像是一棵被吹倾的大树。

“……三、三郎?”罗纨之被压折了腰,有些喘不过气,闷声发问。

“就这样待一会……一会就好。”谢昀闭上眼睛,眼睫微潮,他贪恋地从罗纨之身上汲取气息与力量,在她身上,他可以脆弱一会,也可以难过一会。

罗纨之不再挣扎,她侧着脸,耳朵紧贴在谢昀的胸口。

属于谢昀的那颗心此刻跳得好快,有力地撞击着她的耳膜。

这蓬勃的生命力让人又忍不住想要落泪。

这乱世之中,没有世外桃源。

她也做不到独善其身,偷生苟活。

“三郎,让我帮你吧!”她把手伸到谢昀的后背上轻拍,像是哄着孩子。

沉默须臾的谢昀终于哑声应道:

“……好。”

罗纨之立刻把脑袋扬了起来,喜出望外:“三郎,你真的答应了?”

要蹚进这动荡时局的浑水里还这样开心?

可……接受她进来涉险的自己也奇怪地变得高兴起来。

谢昀抚了抚她的脑袋,露出些苦笑,“但你要听我的话,不要乱跑。”

“好!”

罗纨之应得很快,这时候无论谢昀提什么苛刻的条件,她一概会答应,只要能够留下,能够帮他,她愿意做任何事。

“兄长……”

院子口站着谢九郎和王十六娘等人,也不知道已经看了多久,直到这会才发出声音。

谢昀迎着九郎的目光。

兄弟两并不相似的面孔上有着相似的沉重。

谢九郎缓步走上前,目光温和,说道:“兄长,我也不去坞堡,我要留下帮你。”

谢昀不假思索拒绝,“你去陪着母亲,好让她放心。”

九郎心急:“可是……”

他从未违抗过兄长的安排,因为他知道兄长的能耐远超过他,兄长做的决定总是对的,可如今他忽然不想听他的安排。

是对是错,他的心说了才算。

谢昀深深望着他,好像不容他多言。

谢九郎在他的目光有些想要退却,这时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犯不着管我,你们都大了,又不是三岁小娃儿,爱干什么就干什么去。”

萧夫人的嗓音传来。

她就站在院子口,神情从容,仿佛孩子们不过是要出趟远门,见识一番奇观。

九郎回头看了眼母亲,终于对着谢昀露出坚定的神情,弯唇一笑。

王十六娘趁机走到九郎身边,虽然她也不清楚为何,但是此刻的气氛好像就是应该如此。

谢昀的目光从两人脸上移开,望向远处廖叔、霍十郎以及越公等人。

最后他转头看着身边的罗纨之,罗纨之握住他的手,回以粲然一笑,他眉间的凝重逐渐化开,淡成一道浅痕。

起风了,一只白色的鸟从他们身后的树上登枝而下,一个俯飞从他们之中穿过,很快就扑扇了几下翅膀抬高身子,斜掠过众人的头顶,飞向不染纤尘的碧空。

/

一日后,归仁巷里挤满了气宇轩昂的苍卫,他们骑着高头大马,披上精良的盔甲,他们不止是谢家的护卫,更是一支真正的军队。

如今宝刀出鞘,终于露出属于他们真正的锋芒。

墨龙驹身披甲罩,昂首挺胸,精神振奋,像是也知道自己将要驮着主人去做一件史无前例的大事。

罗纨之抱着一柄沉重的刀,紧随在后,目不转睛看着谢昀翻身上马背,他没再穿世族喜欢的舒适宽袖长袍,此刻冷硬的黑甲加身,尽是肃杀之色。

不想,这样的装束也无比适合他,让人望之生畏,也让人心生钦仰。

他是顶天立地的好郎君,也是她的心上人。

谢昀的目光灼亮,充斥着不屈的战意,他勒住缰绳,对她道:

“卿留于阵后,不要轻涉险。”

罗纨之走到他马边,仰起小脸,举起他的佩刀。

两人目光相接,罗纨之眼含薄雾,保证道:“后方之事,君不必忧。”

再多的言语都没有必要,他们心意相通,皆明白各自应该要去做的事。

谢昀拿起刀,从马背上俯下身,轻轻在罗纨之的额头吻了下。

温热的气息一触即离,不等罗纨之的眼泪滑落,黑压压的队伍已经相继策出。

蹄声震天,犹引下九天的玄雷。

势必要劈开这混沌的尘世。

/

数百只信鸽从吉昌飞出,罗纨之在母亲灵前最后拜了拜,托人把孙媪、映柳带去临贺,自己领着人便动了身。

谢家这些年训练蓄养的兵马近七万人,虽是精兵良将,但也难抵御整个北境的北胡兵力,据闻他们至少有上百万大军。

悬殊的数量带来的是天然的劣势。

所以,眼下最重要的事一在于集结更多的兵力,二在粮草辎重的供给。

粮草这些年谢家已经囤积不少,加上谢昀先前抄没了严舟以及十几个大小世家的家产。

是这些粮草分在各地,需要找到合适的路线运出来。

严峤熟知大晋各处地形地貌,带着谢昀派来的粮草官们以及几十位擅长推算的人没日没夜计算路线,一旦开战,将由他们保障前方源源不断的供给。

至于兵。

除士族的私兵之外,乡绅商贾也养着不少看家护院的府兵,比起普通百姓而言,这些人训练有素也更强壮。

罗纨之靠着打过交道的情分上前游说,无论是要还是赁,她也想要从中弄出一些人来。

不过这件事比她想象中还要难。

“若月大家缺钱帛,我还能帮上一帮,可我府上这两百护卫是我的夜里能睡着,白天敢出门的保障啊,您看,我家大业大,不少宵小之辈都盯着……”

又再者,嗅出动荡的征兆,急于避难的,更是拒绝道:“局势不明,身边若没有家里这些侍卫,就不知道哪一天给人抹了脖子,月大家也应该体谅体谅我们啊。”

话里话外就是侍卫不能借,粮草更不能少,这是他们生存的保障。

各人自扫门前雪,这是人之常情。

越是乱世,越要保全自己与亲人。

那么多陌生人是死是活,有谁会在意呢?又有谁能够在意。

罗纨之拧着眉,呆呆望着逐渐合上的朱门。

商贾最是重利,往常与她生意往来时,脸上的笑容和蔼如春风,眼下左一个为难,右一个体谅,就把她拒之门外。

一阵风从她的身后吹来。

呼呼的风吹开虚掩的雕花门。

“咚、咚”两声,门扇被彻底吹开,敲合在墙上,屋内背手而立的中年男子转过身,脸色铁青,两条眉毛先是拧起的绳结,难以舒展。

王十六娘跟着谢家郎偷跑出建康已经惹到王家主极为不悦,此刻两人联袂而来,居然还要劝他与谢家一道出兵对抗北胡。

“笑话,何时说了要动兵?!你只是个待嫁的女郎,这种事情还轮不到你来操心!”王家主气得直吹胡子,转眼又对上谢九郎的脸,那对眼睛都快要喷火了。

“谢家的教养我如今也见识到了,你不但拐走我女儿,还让她掺和进这乱七八糟的事情里!”

“这事和九郎无关!”王十六娘急得眼泪在眼眶里打转,不禁喊道:“再者,女郎又怎么了!女郎也是大晋的一份子,罗娘子也是女郎,她可以为大晋东奔西走,父亲却因为固守己见要当缩头乌龟!你就是想要保存实力,不愿意折损自己的利益……”

王家主听着女儿一声声尖锐刺耳的指责,猛得的扬起手就不管不顾地挥出一巴掌,手影如电,但没能打到王十六娘脸上,被旁边的谢九郎一把抓住。

“你……”王家主一愣,他刚刚气上头,用了十分的力,但此刻却在谢九郎手里纹丝不动。

这郎君一点也不文弱!

年轻的郎君面容温和,“王家主,在下固然有错,但十六娘却是句句忠言,忠言虽逆耳,却无错,既是无错便不该责罚。”

“无错?是谁叫她说这些话的?你们懂不懂若是要打仗,北胡的大军倾巢而出,整个大晋都会生灵涂炭,沦为人间地狱,倾巢之下你我的家族将遭遇灭顶之灾!”王家主一直摇着脑袋,随后叹息道:“你们都小,没有经历过那些……但你们读过书也知道,自古战争残酷血腥,即便是胜者,那也是踩着无数人的尸骨,但谁能料到站到最后的人会是谁?被踩在脚下的人又会是谁?”

擅自挑起战争,对于一直在走下坡路的大晋而言绝非明智之举。

他们虽在苟活,可是这二十年来难道过得不好吗?

能有这二十年,也会有下一个二十年……

有谁会急着把脑袋往吊绳里挂,自找死路呢?

谢九郎与王十六娘对视了一眼,两张年轻的脸,还没经历过风霜与苦难,尤显稚嫩。

他们的天真言论劝不动“老谋深算”的王家主。

“不说我,谢家也并非谢公或谢昀的一言堂,谢家的宗亲难道个个都大公无私,愿意舍命陪‘君子’吗?所有的世家皆如此,你们也别独独这样看着我。”王家主深深呼了口气,目光直直望了出去。

门外的阳光照得地上的砖石发白,犹如凝上了霜雪。

可那蝉犹在不知疲倦地叫。

知了,知了——

叫声让人心头愈发烦躁,谢家的宗亲齐聚一堂,脸上皆露出愤然之色。

“早说不该让谢昀当宗子,他哪有一点是在为家族谋划,完全是在拿谢家当他的玩具,这般专权恣肆,是想掏空整个谢家给他陪葬吗?!”

“对,我反对!”

“我们也反对!我们不同意。”

“好,若你们都不同意,那便与本家分割开,从前你们是背靠大树好乘凉,如今也就是树倒猢狲散,不足为奇了。”萧夫人抱着一碗冰酪,手里摇着刀扇,目光带着一分戏谑,一一从那些宗亲脸上划过,把他们看得面红耳赤,更加怒不可遏。

王老夫人面色不豫,但是没能说话。

谢公淡然道:“既明是我选的宗子,他的决定从未错过,此次事关重大,也希望诸位能够考虑好了再说话。”

“宗子不是让谢大郎代了吗?谢昀犯了错,怎么还能继续担任谢家的宗子?”

“是啊!大郎你也说句话吧!难道你觉得自己不如谢昀吗?”

谢曜手指紧抓着膝上的布料,他低垂着头,半晌没有抬起来。

父亲的话还在耳边响着:吾儿知道为父何以选他而不选你吗?你并非比三郎差,只是乱世需要枭雄。三郎比你早勘破这一点,他做事不管不顾肆意妄为,也不如你圆滑善拢人心,但在这个时候,他却比你更能挑起这个重担。

谢曜从来不服,不服父亲心里谢昀比他有用,比他更适合成为谢家下一任的族长。

直到半月前,他在新安遇见了谢昀一行人,比这些宗亲更早得知他惊世骇俗的计划。

更能预料到他遭遇到的反对定会如洪涛巨浪,汹涌澎拜。

原本支持他的宗亲也背离他。

因为这件事对谢家而言百害无一利,无人会愿意看着他耗光谢家几代积攒下来的财富。

他的宗子之位岌岌可危,而他这个代宗子将会轻易取而代之。

“为何不等到坐上族长之位,那就不会受制于人?!”他虽视他为劲敌,此刻也忍不住要问。

他明明可以缓缓图之,不应该这样冒进。

谢昀骑在马上,盔甲上的脸也灰扑扑的,眸光随意瞥来,“必要时为保谢家,可以弃卒保帅。”

他不禁反唇相讥:“可你不是卒。”

谢昀望着天穹,“苍茫之下,万物为刍狗,人人都是卒。”

他急急道:“倘若你错了呢?你算错了、料错了,决策错了?那又当该如何!”

谢昀低下头,眸光如沉潭,声音轻缓:“尸骨埋阵前,恶名留千古。”

谢曜握紧拳头,猛地抬起头。

蝉声叫得声嘶力竭,他的热汗已经浸透后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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