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恋7(一章 完)(1 / 1)

【伪重生 循环 BE 第一人称 狗血 主受 矫情文学 一点点意识流】

玩下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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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3】

我在寻找一个答案。

挂钟的分针斜在11与12之间,现在是58分还是59?我不清楚,也许看电子的要更准确些。

7先生在做晚饭。

锅铲碰撞的声音,食物与火油相触的声音,抽油烟机隆隆,但并不至于让人讨厌。

房间里的光线是白的,空气是白的,雾蒙蒙的,像是涂了层可口的奶油,一戳塞进喉咙,舌尖却是没味儿的。

7先生为什么叫7先生呢?是有依据的。

7先生很喜欢7,他说他小时用麻将垒房子,幺鸡是小儿子,二筒是二女儿,七万一定要当家主人;或者幺鸡是左护卫,二筒是右护手,七万得是他俩的老大,所有麻将都得听他号令。

哪怕是纸牌,他也会将7作为大小王,两个同色7是大王,异色就是小王。至于原来的大小王,那得排在7后面,比7降一级才行。

7并不是7先生的幸运数字,他说在运气里数字7从来没为他寻得过什么好东西,但他下次,下下次,下下下次,也一定会选7。

我本是对数字不大感兴趣,后来也被7先生带偏。

他给我写那些矫情得不行的情书,匿名是数字7;和我告白,时间是7点整;生日惊喜包含有7个礼物;同居的楼是7楼;密码也得捎上7。

最重要的,是他自称数字7。

我喜欢他,也就喜欢上了7。

7先生说,当时他在人堆里一眼瞅到我,心想怎么会有人长得和数字一模一样。

在他心里,数字7就该长得和我一般。

他说啊,原来我早会喜欢7,是因为7像你。

胡说呗,可别信,怎么会有人长得像数字。

分钟朝着12靠得更近了,几乎正对上。我抬头,望着上面的白炽灯,想着是不是它为我的世界上了层奶油。

对了,差点忘了,我要来这找一个答案。

一个只能在这找到的答案。

我死了,在两小时后的19:00。

或者说,在两小时后的19:00,我将会死去。

我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知道凶手是谁,但我要找的答案并不在二者之一。

我从打开的房门能看见7先生将菜摆上了桌,听他叫我去吃饭。

我起身,下半身麻木无力,我甚至不觉得我是在走,我应该是飘着的,像个幽灵悬浮在空中,影子是一小坨圆。

7先生将米饭摆在我面前,筷子横在上面,米饭超出碗口被扣了个半圆上去。

我有点生气。

“不是说了我吃不完吗?”

7先生头也不抬,盛着他碗里的饭:“吃不完剩里面,一会我吃。”

“多麻烦,下次我自己盛!”

他没说话,我知道他这是打算糊弄过去。

他一直是这样的性格,在我们两个意见不和时,他总默不作声,承受着我的怒火,一声不吭好像多委屈似地,却又努力改正,让你下次挑不出错来。

装作知错能改的好学生安安稳稳一段时间,就在你放松警惕时,过去的苗头就猛然蹿出来吓你一大跳,你说他,他再改,但过段时间,也这样。

像在揍一个超慢回弹的捏捏,一拳下去回弹半个月。

烦人。

我戳戳米饭,夹菜拌了一口。

“多吃点。”7先生往我碗里夹了个菜,被我刨到丢失了部分米饭的小坑里。

见我生闷气,也不哄,装不知道,又给我夹了个。

“吃吧咬咬。”他还用了个看似可爱的称谓。

我瞬间炸毛,这称呼是他前两年非要从宠物店带回一只狗崽子,但我不让,我喜欢猫,依我俩的时间和精力无法同时顾及两只宠物,但谁都不让步,一直僵着,直到他想买的那只丑狗崽被别人看上买了去,他才向我哭诉,说他的咬咬没了。

虽然我一直欣赏不来斗牛的丑脸,但他很是喜欢,不允许我说一只没纳入家庭成员的狗崽子坏话。

出于人道主义,我也没在他痛失狗崽的那段时间提起要养猫的事,这事儿从此就搁置,谁也没提,想到了也不提。

不过自那之后他有了一个恶习,就是爱喊我咬咬,美曰其名要将还未放置到狗崽的喜爱叠加到我身上,其实就是想占便宜。

每次他叫我咬咬,我眼前总浮现那只斗牛的丑脸,我怀疑其实他自己也知道那狗龇牙咧嘴的,才会唤它叫咬咬。

“一会去遛弯吗?咬咬?”他伸手挠我下巴,被我一把扇开,真把我当狗了。

“去嘛,今天还是情人节,我们去河边逛一圈,准热闹!”

我答应了。

其实第一次的我是不想去的,只是不想绝了他的好意。现在是第二次,我不得不去。

我是在湖上死去的,所以我必须得去。

穿衣服时,他磨蹭不少时间,我两下三下穿完了在玄关口等他,看他骚包地对着镜子挑选搭配衣服的围巾,甚至拿出手机,在网上翻阅他收藏已久的花样围巾系法,最后捯饬半天,还是选了最原始最简单的绕脖两圈。

他磨蹭完自己,又来磨蹭我。

“你冷吗?穿这么点?”

“我不冷。”我缩脖子,将大半张脸埋进围巾,拔拔额发帮助没有遮掩的额头。

“再穿件外套?一会儿出去就冷了。”

“我不冷。”我重复。

不是逞强,我是真不冷也不怕冷。况且他出差不在时我都穿这身,来来回回也不觉得冷过,他却不信我身体冷不冷,只在乎我在他眼里冷不冷。

他还是重复:“穿着吧?穿吧!不然一会儿冷了呢?”

“我不冷!”我有点不耐烦了,他就跟妈妈一样,我实在不能享受自己好像谈了个长辈的感觉。

“那拿着吧!万一一会用呢?”

你看,我踢了下门,又是这死样。

走在大街上他非要把手揣我兜里取暖,生怕别人不对我们投来或异样或探究的目光,他把我手牵出来,大大咧咧十指相扣。

果然有不少人悄悄侧目,我忍着没抽回来,怕又伤了这人弱小的心脏。

上次就是……有一次回抽出手,他非要打破砂锅问到底,问我为啥不想牵他,给的理由太含糊还会再追着问,没完没了了。

就这么朝湖边走,我含着下巴,视线低一截,挪挪眼珠,视线就落到我俩交叠的手上。

7先生的手腕上有个纹身,纹的我的名字,不是拼音缩写也不是设计过的艺术字,就正楷,端端正正一我名字。

当初他背着我去纹,晚上回来撩袖子给我看,差点没给我气厥过去。

什么感动,什么惊喜,当时我脑海就浮现几个大字——这人是真傻逼。

傻逼,脑袋被驴踢了,傻逼才会在谈恋爱的时候把对象名字纹身上。

浪漫个屁!纯傻逼!

我当时被吓得装都装不来,脱口而出心中所想:“你是傻逼吗?”

“我是啊。”他说,抱起我的腰原地转了圈:“不然怎么会在身上纹个别人的名字?”

你看,他自己都知道这样做很傻逼,结果他还是做了。

“那以后分手了怎么办?”虽然知道这么说很扫兴,但我还是忍不住问出口。

“分手就还留着呗。”他无所谓道。

“不能去?”我诧异

“能啊,不过没必要。”他说:“我纹的两个字是你的名字,它是我喜欢你时在我身上的表象,当我们不再相爱,那它会从你的名字又变回两个无意义的汉字。”

“无意义了,去不去也就无所谓。”他这么说。

“看不出你还是个哲学家。”我挑他嘴。

“哎呦,我还是唯心主义呢,只要我觉得你喜欢我你就会一直喜欢我。”他反向弓腰,用腹部把我兜起来抱在怀里。

“你看你现在不就喜欢我?”他眉眼弯弯,笑得开怀。

个神经。

少年爱意满溢,露出来的冰山一角是世上最不值钱的东西。

我嫌他笑得张狂,用手去捂他的嘴。

7先生有一特点,他的嘴很红,起初我认为他自己抹了层油上去,后来发现那红吃饭喝水也不掉,就以为他是上火了,再后来时间长了,也就知道他是天然红唇,饱满得如苹果最翘的那段弧度,夕阳泣泪,匀了点红到他嘴上。

看着看着本想也习惯了,但每早和他挤着一个洗脸池,两张脸在同一个镜子里,嘴也在。每每一对比,我也就忘不了、看不惯了。

他牵着我手走路也不老实,后来随着步伐越晃越高,还只顾他那边,我这都快要同手同脚了。

我愤怒得夺回我的节奏,他被我带着轮换一次腿才勉强合适。

湖边确实很多人。

趁着节日沿途卖花也多,他拿起手机扫码,非要给我买一朵。

“贵得要死你冤大头啊!?”我贴在他耳边尝试阻止。

“哎呦,买个高兴,买个彩头,买个氛围!”他付款速度快得我无法阻止,卖花娘和送花人倒是高高兴兴,就我这收花人觉得肉疼。

“今年情人节也快乐了!”他在旁边鼓掌。

“快乐个颠!”

哄哄闹闹一路,我看了眼手机——18:52分,距离我的死亡还有七分钟。

而我已经站定,提前到达了我的死亡地点。

“怎么了?”他见我不走,也停在我旁边。

我翕动有些干裂的嘴唇,想要提前告诉他,不然他一会吓到了怎么办?

可我怎么说?

说我快死了,就在这几分钟后。我怎么知道的?因为我重生了一次。他要不信怎么办?当我开玩笑?笑个七八分钟,刚好把我给送走?

不不,我其实想说点不是这些。

我看着他,一如我往常千万次那般看他。

“我要死了……”我声音在颤,我不知道他听不听得进去:“就算我死了,你也得活下去,你不能……”

变故突显在一瞬间,在平直道路上行驶的汽车突然打滑,不知是否因司机太紧张将刹车踩成了油门,人行横道还高马路一截,它都能那么冲上来,车头直直朝着我来。

这是第二次了,我甚至有心情比对自己被撞时是否能在两车灯的中心位置。

围起道路边缘的栅栏是石砌的,车撞上来能把人脊背撞断,惯性大些,石栏破了个口子,人从缝隙里吊下去,像个提线木偶,落在冻硬的湖水平面上,摊在那儿,血液刚开始其实不明显,是慢慢淌出来的。

车头半悬在桥上,摇摇欲坠,而我躺在桥下。

老天,我一生行善不做亏心事,你就给我安排个这样的结局你可真行。

众生平等,你是不是抽签决定人生死的?

我残余的思想还在谩骂老天,视线却好似不受我控制,我的眼睛里框住的不是正对着我的天空,而是我自己。

——我在俯视我自己。

不是?真有灵魂啊?那我灵魂是不是飘起来了,不然我咋看到的我自己?

我拼命转动头颅,想要再看7先生一眼,看看他此刻的表情,是不是吓傻了?还是崩溃了?我死之后他不会傻到来殉情吧?

好多好多问题我还来不及想,眼皮不受控制得想要阖上。

在看得见光亮的最后一刻,我只有一个想法。

我们刚刚明明离得那么近,但他却没有救我。

不。

我闭上眼。

他不该救我。

——————

【18:54】

我活过来了,再一次。

分针还在它之前待过的位置,我抬起头,7先生在做着今天第三顿晚饭。

我摁开手机,看了眼上面显示的时间,却神使鬼差地点开了我和7先生的聊天框。

【7】:今年的燕子来的格外早,我看见昨夜的那只又飞了回来,可能它的确是要在这筑巢了。

【7】:之前养鱼的玻璃缸里长青苔了,要不我一会去买点鱼苗,总不能一直闲着,虽然我们也养不活。

【7】:仙人掌的根又泡烂了,是不是我给它浇太多水了?

【7】:买了些口味奇怪的新品零食,回来试!

……

我们的聊天记录真的好无聊好没营养,我却对着这堆没营养的东西,看得双眼模糊,是太久没眨眼的缘故吗?我竟直直落下泪来。

我泪眼朦胧,滴在屏幕上,眼泪如有了思想,它们落下的每一下都按住一个字母,在聊天框构成一个完整的话。

【我想你了】

奇怪。

我抬头,7先生喊不应我,朝这走来,正巧看见我一滴泪从眼眶中滚出,手忙脚乱在围裙上擦干手来擦去我的泪,轻声轻气问咬咬怎么了。

我享受他粗粝的指腹擦过我脸颊上的肌肤,他手上每一处的茧,我无聊时总拿起来研究,或用眼或用同样的手。

7先生将我圈进怀中安抚,手下拍着我的背心,一拍一落,哄睡一般。

我将头靠在他脖颈蜿蜒处,嗅着同样的洗发水味。

真奇怪,我的泪还没止住,可明明他就在这里,我又在思念谁呢?

我哭得停不下来,哭得打嗝,哭得鼻腔里栓塞,只能用嘴呼吸,哭得不能再哭时,我才终于停下来。

我哭得有些莫名,但也能理解,毕竟刚刚才经历了一场劫后重生,虽然两小时之后的我还得再死一次。

这就也奇怪了。

7先生抽出纸挨在我鼻头下面,我用力往外呼气,小孩子般的让人照顾。

为何我认定两小时之后的自己必须要死?不死又会怎么样呢?

想到这种可能的我鸡皮疙瘩炸了一身,直觉立马否认了我的判断。

——两小时之后的我,必须死去。

就像是人必须要吃饭睡觉一样的常识,两小时之后的我必定死亡,是这个世界的常识。

我起身告诉7先生我没事,他难得没多问什么,只是领我到餐桌旁替我拉开椅凳。

我有些惊讶地发现——这次的晚餐居然换了种类,换成一碗乌冬面。

这就不得不有点勾起我的回忆了,对于我俩来说,乌冬面不止是一顿餐食,更像一个预兆,比如大人大多不会在餐桌上继续吼骂他们的孩子,我俩闹矛盾时也不会隔着乌冬面吵架,它像是我俩都休战书一般的存在。

起源来自很久之前在一起时唯一一次大吵,和普通拌嘴不一样,那次我俩恨不得将天都吵裂,谁也不乐意让着谁,平时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翻出来刻上对方的罪恶谱,屁大点小事也说得十恶不赦起来。

具体原因是什么我已经忘了,只记得我俩像两只歇斯底里嘶吼的动物,以他打碎玻璃杯结束争吵,以长达一个月的冷战作为缓和。

那段时间我刚好出差,混过去半月,还有半月的半月死皮赖脸住进我朋友家,最后还是不得已回到这里。

好巧不巧,那段时间的天气很热,一到下午用电高峰期总是停电,有一两次都是停满了12个小时。

那时的天在晚8点才暗,可我喜欢10点回去。悄咪咪地进门,再去浴室洗澡,刚好错过他下班的洗漱时间。

他好像也知道我在避着他,于是就把换洗的衣裤提前搭在了客厅的沙发上,避免我还要进卧室拿,四目相对时又尴尬,只不过当时被我断章取义理解为不想让我进卧室的举动。

我洗澡其实很快,但浴室黑,磕磕绊绊的地方还挺多,我在黑暗里摸索撞下一片洗浴用品,乒乒乓乓落一地,我弯身下去拿,起身时头又不知磕在哪儿了。

不知道在第几次弄出噪音时,我听见了卧室门开的声音。

我知道他醒了,又或者根本没睡。我只看见一道光照了过来,一照,就没动了。

浴室门是磨砂玻璃,有光照着还是模糊,但总比没有好。

我在里面洗了半个小时的澡,而他用手机照着浴室的门,在外面喝了半个小时的水。看我出来,又端着水想回卧室,边走边给自己辩解:“我渴了,起来喝水。”

我忍不住笑,跑去抢了他的水,破冰说的第一句话就是让他别喝了,再喝得一会儿得尿床了。

他也笑了,引我去厨房端出一碗乌冬面。

那碗乌冬是早煮好的,端起来热热就能吃。我问他是不是早就计划好跟我和好,不然碗乌冬怎么好得这么快。

他说不是,他说要不是我服软,他就自己偷偷吃掉。

后来我才知道,他其实每天都有在做乌冬面,担心我回来太晚会饿,只要我哄他一句,他就马上端出来慰劳我,但没想到我那么犟。

我犟了一个多月,他就做了一个多月的乌冬,只是前29次都是他自己吃掉的,这第30次,才真派上用场。

还有那晚他喝多的水,也真逼得他半夜起来上了三趟厕所。

我后来很少和他吵架,我忘不了那晚的光,也记得那晚的面。

太美好了,无需复刻多次。

现在的我喝下碗里的最后一口汤,打了个嗝。7先生照着上一次的轨迹,问我要不要去湖边溜达。

我说好,他开始收拾起自己,只是这次,我穿了他递给我的外套。

我们走在路上,他还是那么牵我的手,他还买了那朵花。

那朵玫瑰,在我接过的瞬间,恍惚看见弯绕的花瓣层层掉落,野火烧尽花蕊,变成会哭泣的灰。

但一眨眼,玫瑰又成了玫瑰。

18:53分,我站在同样的位置,等待死亡的到来。

这次我就不看车了,我看看他。

他疑惑为为何不走了,我却摆手推他到几步开外:“一会你别救我。”我不放心提醒道。

“什么?”他不解。我却不欲过多解释,我低头确认时间,下一秒身体便飞出石栏外。

我双眼瞪大,不相信我所见之景。

——18:54分,我是在18:54分死去的。

而不是19:00。

我挣扎着想要爬起来,却失了力气,周围是如此吵闹,耳膜却蒙头睡了过去,我感觉到一道温凉的液体流出,滴在冰封的湖面。

我的头抵在上面,视线落在冰面上。

嘿,这湖里还冻了个塑料袋呢,谁这么没素质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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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5】

我活过来了,又一次。

我脑袋还懵着似乎还残留上次死亡的余韵,我指尖颤抖,摁开手机确认时间。

还有两个小时。

真的还有两个小时吗?

我明明是在19:00死去的,上帝是否记错了时间?他可真不称职。

我恨呐,我恨那个司机,也恨我的命运。

但我也只恨了了一小会儿,至少……

7先生过来喊我去吃饭。

我抬头,刚好看见他的背影。

至少他是活着的。

只要他活着,我的死去好像并不是什么不能接受的事。

死亡有时候也算是一种宽宥。

它宽宥死去的人,却折磨活着的。

我坐到餐桌上,低头看这次的吃食,又换回了米饭。

我不再抱怨他盛的饭太多,我刨起一大口塞在嘴里。

“别干吃饭吃点菜,吃那么快干嘛没人和你抢。”

我没回答,我嘴里还包着饭,我告诉他,我快死了。

“你说些什么呢?”他看起来很诧异,也是,正常人都会是这个反应。

他来到我身旁,掰过我的身体面对着他,俯身抵在我脑门上,鼻尖相贴,来回蹭着。

“是生病了吗?”他问我。

“不是。”我将饭咽下喉咙,一大坨嚼碎的米饭划过舌根的感觉还有些恶心:“两个小时之后,我会死去。”

他笑了,直起身。

我不明所以得抬头看他,不晓得他在笑什么,他不会以为我中二病犯了吧?

他笑着说:“两个小时后的你不会死去。”

“两个小时后的我一定会死。”我纠正。

“不。”他收了嘴角:“两小时后死去的人不会师你。”

我有些怒了,纠正他:“两个小时候后死去的人就是我!”

他沉默,我俩无声对质,最终他叹了口气,语气无奈又暗含纵容。

“咬咬,你不能再这样了。”

不能再这样?哪样?

我不懂他打什么哑谜,但对于死亡这件事,我快要迟到了。

这次的他一反常态,没有提议一起去湖边溜达,我再三请求,他还是不去。

我只好自己收拾出门,快跑着穿过人流车流。

我连红灯都不看,因为我知道,上帝只是提前了一点我的死亡时间,但也必须在19点左右,现在我不会当别的车下魂。

这是一个规则,有点怪谈。

我站在我应该站的位置,点开手机确认时间。

18:55

我活过了昨天的死亡时间。

但没来得及高兴太久,下一秒我就被飞来的汽车撞到湖面。

这次我死在18:55分。

阳光强烈,我的头无力偏向一侧,雾蒙蒙的冰面上只有贴我这么近才能看到倒影。

真奇怪。

我嘴角流出血液。

不知是否被7先生刚刚的话影响,我看着那倒影,觉得那好像真的不是我自己。

不知道为什么不像,明明就是自己躺在上面,我却觉得那不是我的脸。

可不是我的,又能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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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6】

记忆飘远,这次轮回的余白很久,久到我能有时间回想以前的事。

这是我和7先生认识的第十年,在一起的第七年,我们是高中舍友,也是大学同学。

是他先追的我,这点我记忆尤深,不容作假。

高一时选社团,他选了广播。

我们学校每到午餐晚间的饭点,广播总要放一小时的歌或时事新闻。学校很人性,学生能自己去广播室选歌,但抠得厉害不放过一星半点挣钱的机会,一块钱才能点播一首歌。

但广播社员免费。

我早上写好歌单递给他,该到他午间放歌时,他便按那歌单上的放,足足一小时,全是我喜欢的歌。

高二我吃腻了学校的早餐,他当上了学校学生巡卫队的组长,我就使唤他去校外给我买早餐。

学校每月都会安排一个倒霉蛋班级去综合实践,也不做什么,就是课余时间拿把扫把站在路边,说是维护校园秩序和卫生。

每天早上还会有一小会的时间要站到校门口去,喊喊老师好什么的,像个小型的迎宾队。

巡卫队每天要路过一次那里检查,因此可以获得出暂时出校门的时间,能在摆在校门口的早餐摊上买个早餐。老师和保安会睁只眼闭只眼,前提是你不能跑太远。

在早自习之前,我都会趴在窗口,看他装模做样地巡逻一圈,转头就去了小摊贩。那时我的早餐时间总安排在早自习之后,菜单要么是加了鱼排和蟹肉的煎饼或是有些坨了的荞面,亦或是有些凉了的油煎包。

高三下半学期,我们在一起。可能是学习压力大,一时脑热,在最不该谈恋爱时情难自已。

但没办法,就是忍不住。

那时课业重得一周只放7小时,我们学校建在郊外,我和他溜进城里用攒起来的零花钱开包间看家庭电影。

他和我说的第一句类似情话也是在这里。

他说我是他的郝思嘉,他的费尔明娜,他的蕾梅黛丝,他的丽贝卡,他的阿芙洛狄忒,他的爱斯梅达,他的褒姒。①

你看,我说他顶喜欢7,连这个也要硬凑7个。

其实说到第四个他就卡壳了,后面三个还是我提醒着一起想的。

最后一个颇有争议,我原是说虞姬,他却嫌虞姬与霸王结局太惨,最后给补上了褒姒上去。周幽王为一笑灭国,我是褒姒,他当周幽王,他惨就够了。

他可真是有点笨,周幽王死后,褒姒的结局又怎么会好呢?

但如果非要挑的话,我会选丽贝卡。

那个在马孔多一角幽室里躲了半辈子的女人,她躲过水漫虫灾,躲过鲜血枪声,任由身体被蛆虫啃食糜烂,容颜衰老,众人和时间遗忘。像腐朽的木雕,不见天日,苟延残喘。

却还是没躲过平常午后,青年人用肩膀撞开一切尘雾。就好像时光还停在半个世纪前,那个斜挎双铳猎枪拎着兔子的男人,她所有幸福和痛苦的来源。

但我不喜欢她最后的选择,她一枪结束了自己丈夫的性命,也变相结束了自己的。

扯太远了。

这次的我吃完饭,7先生还待着那看电视,但他眼神是散的,没聚焦,我知道他在走神。

我问他要不要去湖边,他说不去。

我只好自己去,再磨蹭会儿又得迟到。

和死神的约会,可轮不得踩点。

我站在那里确认时间,现在是18:54分。

它这次会让我在56分死去。

猜的,凭借上几次的经验,它好像也没故意和我隐藏规律的意思。

我看着自己的脚尖慢慢转动,有些百无聊赖。

我听见7先生的脚步声,我也不知道我是咋听见的,但我就知道他来了。

他外套落下双肩,围巾也没披,整个人都显得有些凌乱。

我后退一步,大声告诉他别过来。

他一定听见,却没有停下脚步,我在原地声嘶力竭,行人们还走着自己的路,一点没往我这边看。

“别过来,别过来。”我如同见了比死亡更可怕的洪水猛兽,他向我扑过来,而一切都完了。

18:56分。

我还活着,但7先生死了。

我站在岸上手脚抖若筛糠,行人好像终于注意到了我们,他们围过来,尖叫或窃窃私语。

我的大脑在那一瞬间变为空白。你知道吗?人在悲伤震惊极致时脑子里其实什么也没有,没有电视剧里的回忆播放,也没有对方话语自动显现,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可眼泪还是会自动流出来,什么都没有五官却已经变得悲伤可怖,胃里翻江倒海,好像要带着整个人一起翻过去。

在这时,身体是快于思想的。

7先生死了,死的不是我。

我想叫,却只能发出呕哑的嘶吼,它们反馈到我耳膜,那么难听,我却控制不住。

有人抓住我的肩膀想要搀扶我,我却无论如何都无法站起,我的视线落在瘫在地面上的手机,系统自带的计时轮盘,秒针还在走动。

55.56.57……

来不及了……

在最后的瞬间,我找到了突破口——那被撞出缺口的石栏,横截有一根断裂的钢筋。

斜面刚刚好有些锋利。

我推开旁边的人,手脚并用地爬起来。

人群中又有人尖叫起来,比刚刚更甚。

真是有些抱歉在他们记忆里留下如此可怖之景,但这也无奈的举动。

18.56分

我还是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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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7】

我又活过来了,不,是我又回来了。

在刚刚那场事故里,我如同死了两次。

世界不再奶白,变得灰暗。

小时我总调皮将颜料混做一堆,本臆想调出世上最五彩斑斓的色彩,却未想到最后只得到一团杂色的灰。

我不再等7先生来叫我,我冲去厨房,从背后牢牢抱紧他,箍紧他的腰,直到我的骨能穿过皮肉,触到他的骨。

7先生的手还在颠勺,没理会我的反常,只轻飘飘地问了一句:“你找到答案了吗?”

我鼻尖抵着他脊骨不住摇头,我说我还没找到。

他叹了口气,反身过来抱住我,唇贴在我耳边,细细嗅着我的头发。

“明明我俩用的是同一个洗发水我却总觉得你的味道要比我好闻。”

我只紧抱他,滑下来贴在他胸膛,听他的心跳,他说话时的胸腔震鸣。

他叹了口气,说:“咬咬,你还有三次机会。”

他用力掰开我的手脚,与我面对着面,表情肃穆:“你得向前走了。”

他的目光如炬,我却失了分寸。我忍不住泪流,这次的他没有过来擦干我的眼泪。

锅里的菜轻轻爆油,他看我低垂着头,终是用手抹去我的泪水。

“没有我你该怎么办呢?”7先生苦恼。

“不知道,我不知道。”我睁大眼流泪,好像要把这辈子的泪都在此刻流光:“没有你我活不下去。”

他没接我这句话,只偏头看了眼时钟,告诉我:“时间又要到了,这次的你还走吗?”

“我要走的,我得走的。”我想睁开他托着我脸颊到手,可他偏偏不放。

他问我:“你不走又能怎么样呢?”

“不走的话,我就不能在19:00死去。”

“为何必须要在19:00死去?”

“如果我不在19:00死去……不在19:00死去的话……”我低声喃喃。

其实我不记得为何自己非要在19:00死去,只知道如果在19:00死去的如果不是我,这个世界将会崩塌。

崩塌之后呢?崩塌之后是什么样子?

我抬起头,脸上一片模糊,7先生却那样平静地注视着我。

他的样貌随着这个世界色调的变化,也变得灰暗起来。

这个世界崩塌后,我就只能返回现实世界。

而现实世界……

生死面前的酒樽被酌得满了又满,我忍受这场慢性折磨,一次次地,抽筋剔骨。

18:57分

我从七楼阳台跃下,结束了这次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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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8】

这次的我醒来,7先生没再为我准备晚饭。

他坐在床沿,手中苹果抵着刀刃来回翻滚,而我平躺在床上,双手交叠在腹前。

他将苹果削成小兔子的形状,房内安静得只能听见削苹果的沙沙声,和挂钟的滴答声。

他将削好的兔子递到我嘴边,我张嘴吃了下去。

他在一旁看着我如兔子咀食,时不时帮我拖一下要掉出口的苹果。

嘿,兔子吃兔子。

他看着我,下眼睑上抬,没有勾勒唇角,但眼睛却是笑着的。

“还剩两次,你真该走了。”

“走?我去哪?”我问他:“这里不就是我的家吗?”

他犹如在看一个胡闹小孩:“你知道我在说些什么。”

他又在打谜语,实际我一点儿也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我侧头去看他,去够他放在身侧的手。

他躲了一下,说手上有汁水,有点黏。

我不在意这个,与他食指相扣,感觉汁水慢慢干涸,凝固在我们的手掌间,如同针线将我们缝在一起。

光斜在我们之间,构成两个光景,我在里面,他在外面。

“我有具体说过7在我心里是什么样子吗?”他开口问我。

“如果你想说是你爱的样子,那么这个情话已经过时了。”

他笑了声吻了我的手背:“清冷孤高又温润悯人。”

“这听起来可不像我。”我用小指触了触藏在他袖口的纹身。

“一撇一折,简洁锋利,棱角干练,数字7是我见过人类最好看的人造物。”他松开掌心,脱离了五指。

那股黏腻如同真将我们粘在一起,此时的我好像听见了皮肉被撕开的声音。

“咬咬……”他的指尖触过我额发点在我眼尾的凹陷:“在19:00死去的人,从来都不是你。”

他就那么平白直叙,毫无铺垫地道出真相,甚至让我来不及捂住他的嘴。

“时间里的19,也是7。”

下一秒,他手中的刀刺入我的脖颈,鲜血喷涌,我捂着那道缺口,感受着自己生命的流失。

“你找到答案了吗?”他俯视我,面容平静。

我的眼睛错过面前的他落在他身后挂钟上,看到分针指向58分,失了气息。

——————

【18:59】

这次醒来的我,没找到7先生。

我直直奔向湖边,站在那个位置上来回张望。

行人无视穿着单薄的我有些癫狂的模样。

倒是一位卖花的姑娘过来拍拍我的肩膀,她递给我一束边缘有些腐烂的玫瑰,告诉我:“他让你不要再等。”

不要再等,因为结局已然注定,等待也就没了意义。

冬日里的风那么冷,我光站在那便浑身起颤,可我还得待在那儿,等待我这次的死亡。

从街角尽头走来的人将外套搭在我肩上,见我穿好,倚着石栏和我站在一块。

“你离远点。”我忍不住提醒。

他到无所谓耸肩:“不是还有一个多小时吗?”

他偏头,眼神却没有落在我身上,像是闲聊一般扯开话题:“你找到答案了吗?”

“没有。”我吸吸鼻子。

找不到的,我要找的,本就是个无解命题。

我将头靠在他肩上,拢紧外套,目光放空。

“你记起来了吗?”他从嘴里呵出热气,像是在叹一口长气。

我是知道了的,但我好想说我不知道,嘴唇张开闭合,好几个来回,却终是对他说不出谎。

“我知道你死了……但我却没有死。”

7先生死了,我没有死。

我没有死,可以后的我要怎么活?

我到现实去接受这个现实,然后呢?若无其事地活着还是干脆疯了?

以后的我会不会找别人一起过?找不是7先生的人一起过,我怕是得失心疯了。

可万一呢?万一呢?万一我就是那么贱,时间消磨一切,没有人能赢得了时间,到最后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话也只是——啊,都已经过去那么久了,他知道也会为你感到开心的吧。

一想到这种可能,我便由衷觉得愤怒。

我不要那样地活。

十年的时间,让我每一个小习惯、我的语气、我的气味,都带着7先生的影子。

我不是我,我是7先生的我。

那十年会变成我一辈子的牢笼,说不定等我老年痴呆,忘了年龄失了神智,也会无意识喃喃他的名字。

无论是我一人痛苦还是两人假装快乐,我都不愿意。

7先生死了,但活下来的我该怎么办?

在这个命题里,我找不到答案。

我找不到任何一个可以让自己若无其事活下去的方法,我假设一万种可能,却无一项可以行得通。

“我好像真的没有你就活不下去。”我说出这句话,说得很轻,好像不是在谈论生死只是在感叹天气。

或者说,这就是和今天天气一般显而易见的事。

“那就疯吧,痛苦吧,夜夜思念我。”他嘴角弯起笑,似乎也有些破罐子破摔:“每日里哭到声嘶力竭,凭靠药物才能行尸走肉地勉强苟活下去。”

他低身抵着我额头,和我鼻尖对鼻尖,这是他与我都最喜欢的动作:“你不用忘了我,你忘不掉。你只用释然我,提起我的下一秒不会再流出泪,不会哽咽得堵住鼻子,不会在夜里失眠翻来覆去在回忆里死去活来。别人逗你笑起来的瞬间你会忘记我,熟睡无梦的夜晚你会忘记我,别的伤痛来临时你会忘记我,忙得不可开交时你会忘记我……”

“你说不定会朝身边人感叹一句,原来我死了已经有那么久了。你会记得我死去时你有多么疼,但会忘了具体有多疼、怎么疼。回忆起来时,疼这个字就能囊括所有的具体,变成个具有回忆的中性词……”

“总有一天的一瞬,你会坦然接受我的死亡。若无其事地活下去。”

“然后日日愧疚,愧疚没有我也能活下去的自己。”

他笑了一下,拉开与我的距离,说:“咬咬,这次真得你自己走了。”

要自己向前走,要站到死中,去看生。②

我想要继续环住他贴近他,却被他猛得推向一旁。

车飞驰着撞向他,世界停滞一瞬,回归轨迹。

是了。

行人纷纷侧目,我扶着石栏站起身,俯视着下方7先生的尸体。

是了。

这才是真相。

——————

【##:##】

消毒水的味道很重,耳边滴滴个不停,像被放大的秒针,声音却尖锐多了。

我费力睁开眼,眼上的秽物干涸粘住眼皮,废了些劲,疼得我泛起泪。

触目是一片陌生的白,周围也是陌生,鼻子上怼了个玩意儿,被我扯下来。

我想坐起身,简单的动作我少说尝试了三四遍,才终于借着扶手起身。

我环顾四周,还有一种犹如梦中之感。

直到有个身穿白大褂的人进来,见我醒了又炸呼呼地从外面喊来了其他白大褂们。

他们围在我身边,一会掰开我下眼睑用手在我面前乱晃,一会嘈杂地讨论些什么。唯一一点好,就是他们帮我调起床头让我后背不至于一直悬空。

其中一个白大褂嘴里说着什么:昏迷……急性应激障碍……自杀倾向……

我抬头瞭望天花板,迷茫的意识逐步回归身体,待真正清明时,我从喉口泄出一声笑。

他骗了我。

其实根本没有第七次。

7先生这次,没有选择7。

这可是个天大的笑话。

我胸膛抑制不住地来回起伏,发出爆笑,笑得太阳穴突突跳得像要炸开,笑得涎水从嘴角滴下,笑得阵阵干呕,笑得满面通红,笑得落下泪来。

医护人员诧异地看向我,我却只顾自己笑。

笑吧,让我笑吧,上天给我安排的这场戏剧,怎么能没人捧场。

我笑得脱力,笑得脸颊上所有骨头和肌肉都酸痛无比,笑得每次呼气都带着声儿。

我知道自己从今以后会变成那个在时间回忆里刻舟求剑的痴人。

也知道以后哪怕吻遍墓碑,也再也寻不到那点唇红。

①依次取自:《飘》《霍乱时期的爱情》《百年孤独》《古希腊神话》《钟楼怪人》

②《记忆与印象 轻轻地走与轻轻地来》史铁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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