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克斯特别开心，尽管林间的道路不好走，头上还有密布的阴云和时落时停的雨滴......”老杰夫继续讲述着那陈年往事，“麦克斯这个孩子，怎么说呢？好像没有读书的头脑，但是却是我最喜爱的一个孩子，他敦实、勤快，牵羊，放牛，钉马掌......在十岁的时候就会做这些活计，他割的燕麦一茬一茬整整齐齐，他接生过的牛犊子都喜欢他，整天围着他转，呵呵呵，母牛很嫉妒，冲着麦克斯瞪着红眼睛，‘哞哞’地吼，麦克斯从来不恼，他抱着小牛放到母牛的身子下，叫它们吃奶，他则拿着刷子刷母牛身上的跳蚤......
他的目光如此温和......他对两个弟弟也是这样。有时候，顽皮的弟弟们把他绊倒在干草堆里，扑倒他身上揪他的头发，拉他的耳朵，甚至能扯下来一撮......还捧起马粪扬到他脸上......哈哈哈......要是我可忍不了，非得大耳瓜子扇上去不可！可是麦克斯从不生气，他跟弟弟们楼成一团儿笑恼，还会教他们挤牛奶、铲羊粪，大山羊顶他们的时候，他会挡在最前面......
最可心意的是什么你知道吗？康纳？”
“多暖的男孩子啊！必定是处处都可人意......”听着这样温情的故事，我想起了安德鲁和米莉，还有凯瑟琳。
“呵呵呵，多暖的男孩儿啊，他的妈妈也是这么评价的，‘要不是麦克斯，我已经被你气死一百回了！’婆娘总是冲我嚷嚷，可她说得太对了！别看我在床上把婆娘治得服服帖帖的，可提上裤子我就是一枚钢铁直男，我可不擅长哄女人开心......每次都是麦克斯，我们吵得天翻地覆，旷日持久的冷战的时候......那个时候，麦克斯也就七八岁吧，他会干什么事儿，你知道吗......”老杰夫呷了一口烟斗，眯起了眼睛，满脸宠溺。
“他会采来野百合、金盏菊......扎成一束，在配上些薰衣草，也不知道他哪来这种天赋，总之，弄得妥妥帖帖的，插在花瓶里捧给他的妈妈。‘这是爸爸送给你的’，他说谎的时候脸通红，呵呵呵......而后他把蓝莓麦饼送到马圈里给我，说这是那婆娘特意给我烙的，呵呵呵......我们当然都是不相信的。可是有这么可爱的儿子还能气什么呢？我们都会拥抱他，都会把泪花洒在他小小的肩膀上。然后，当天晚上那婆娘又会在床上服服帖帖的了......哈哈哈......
当然,麦克斯也有不开心的时候。他读书不太灵光，老师有几次罚他抄课文，他也总是拖拖拉拉抄不完。班上的男孩子都挺喜欢他，因为他会在学校里的树林里下套子，捉住鼹鼠，玩耍玩耍也都放了......可他喜欢的女孩子好像也是不太待见他，那个女孩儿看到鼹鼠丑陋的样子吓得尖叫起来，从此离麦克斯远远的......这小子为此很是失落了一阵子。我抱抱他，说‘没事的，孩子，去他的作业和考试吧！那不会比打猎更有趣的。等你捉来了可爱的小兔子，你想想，哪个女孩子不把你当成大英雄？’就为这些话，婆娘又跟我狠狠干了一场架！
但是我的话很管用！康纳，麦克斯很快就把那个凡眼不识金镶玉的女孩子忘记了，开始心心念念地要学习抓兔子了......哈哈哈......”老杰夫笑得很欢畅。
我的心却凄凉起来，从前在我的心里，乡村的孩子不会是什么优秀的，即便我也是从乡村里走出来的，当我在泥泞的稻田里插秧的时候；在麦田里炙烤着滚热的阳光的时候；在牛马圈里叉草料，以至于汗流浃背，即使裹着面巾依然阻挡不住腥臊的气味，裸露的肌肤叮满了跳蚤、臭虫、牛虻和马蝇的时候，还有不得不被牲畜身上传染的布病困扰的时候......那杂志封面上的高楼林立的城市风景就成了少年时代向往的地方！在我彼时想象中，那里的优雅，尊贵，锦衣玉食，无需辛苦的劳作即能获得优渥的生活。孩子们个个多才多艺，衣履光鲜，光鲜到令乡村里最美丽的女孩子在其面前也要自惭形秽！
我不记得了，我是否在父亲面前表现过对出身的不满，亦或是对他和母亲卑微的身份而表现出自卑的样子，亦或是我本就敏感的皮肤被叮咬的到处是红肿脓包的时候，父亲忧心忡忡的样子更会令我感到父母只会在拮据的生活中发出无尽的叹息，却无可奈何......
我记得非常清楚，有一年夏季风雨成灾，粮食几乎颗粒无收，不多的几头牛羊也因洪水带来瘟疫奄奄一息。父亲裹着厚重的雨衣，骑着老马往来在农田与牲畜的棚屋和圈几之间，忧心忡忡。那瘦马一步一滑，好几次跪跌在泥水中。父亲那时已经显出了老迈的神态，他的面容憔悴，体态佝偻，我能看出来他有时候会强忍住心酸的泪水。
我见过他在日记里写道“我真的要老了，我年轻的时候为了国家在热带丛林里出生入死，当我不再年轻的时候，要为了一家老小在田地里奔忙。我甚至愿意当时就战死了，至少还能给家人挣一笔丰厚的抚恤金......而一起打仗的战友，回家后的待遇却天差地别，这是为什么？为何社会如此不公平？”
想到这里，我觉得第五条线索在记忆中出现了——父亲的日记！
父亲参军服役前就是一个文艺青年，他有着用文字记录生活的习惯，即使不是每天都会写写画画，但至少每周都要对当下的生活和心情、感悟做一个小结。在我的记忆中，父亲从越南回来时，不多的行李中又一个帆布包，里面有好几本厚厚的本子，那应该是他在越南写下的战争日记！或许里面记录了关于“亡魂玛丽”的线索呢。我不由的激动起来，但眼下不是想这些的时候，老杰夫的故事里蕴藏着的是‘甜水镇玛丽’的信息，这两者究竟有没有关系，现在还不知道，但在我直觉里，她们一定有着非常关键的联系。
“嗨！康纳，你还在听吗？”
“奥，是的，杰夫，我在听呢，麦克斯真是个叫人疼爱的孩子......”我回过了神来。
“好家伙，我都说到哪里了！驴头对不上马嘴！”老杰夫有些不悦了，随即又关切地问道，“你是不是想起自己的孩子了？”
“哦，抱歉，我的确走神了，嗯......是的，我想起了安德鲁和米莉......如你所说，他们可能这会儿守家里等爸爸的消息呢，但是我还有些心神不宁。”
“嗯，那聊聊你的孩子，我想大城市里的孩子比乡下的可要出色的多了吧？”
“嗯，是吧，我以前也是这么认为的。你知道，也是乡村里走出来的孩子，可是我并不像你一样热爱田园，我走进了大城市，不停的拼搏，努力，我也想让孩子成为一个地地道道的大城市人。我不停的工作，挣钱，供两个孩子朝着我认为是优秀的方面发展。当然，他们的学习成绩都很优异，课下还有绘画、钢琴、舞蹈、马术课等着他们......
可是，他们从未做过如麦克斯做过的那样暖心的事情。我和妻子有过争吵，甚至冷战，可是两个孩子就像冷漠的看客，他们各自做着自己的事情，好像对父母的关系并不在意。当然，这也不能完全怪罪他们，作为父亲，我比起你，就差了很多......我很少拥抱他们，也不知道他们在学校里经历了什么有趣的事或者难堪的事情......我早出晚归，关心的就是股市、基金，以及存款到了几位数......我不会陪他们打球，更别说打猎了......而且我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哪里不对，反而觉得自己是他们的偶像，他们的榜样哩......”
“嗯......”老杰夫咕咕弄弄，不知如何评论。
过了片刻，他说：“也不必自责，哥们儿，每个父亲都是不一样的。而且挣钱很有必要，我要是也像你这么会挣钱，就不必去那一趟险象环生的旅程了，还带着自己的儿子。对吧？”
“险象环生吗？”我立刻又想赶紧去听老杰夫绘声绘色的讲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