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长而舒缓的声音从一侧传来,白沐扭头看去,竟不知这何时多了一位先祖,而他甚至都未曾察觉。
浅色长袍加身,白黄相间的布匹从腰间缠绕着肩膀,刻印着三角形符文的绸缎缠目,成打坐姿态端坐于半空中,踏空而坐,身下没有任何支撑点。
“……苦行僧前辈?”白沐展露出惊讶的神色,这位先祖,正是那只踏入云峰的小队成员之一,俗称苦行僧者。
苦行僧者并没有名字,亦或者这就是他的名字。
曾经的天空王国并没有“名字”这个概念,也是根据特征定下称呼。
拾光季到来之时,白沐也曾和他们相处过一段时间,就跟那些数不清的光之子一样,
将记忆和经历化作相片定格在时间的轨道上,牢牢扎根。
眼下令白沐感到惊讶的是,连直觉如此敏锐的他都没能察觉到苦行僧者的存在,这……难免让人多想。
而且,他似乎还记得自己?
“你认为,我会忘记修行之路上的旅者?”
苦行僧讪讪开口:“每一位陪我一同历练的光之子,都在我生命中占着不可或缺的位置,我又怎会遗忘呢?”
“可是……您是怎么认出我的?或许把我当成了其他白鸟?”白沐实在不相信苦行僧还能记得自己。
任何一位光之子所散发的光芒,除去能量上的差异之外,几乎没有任何区别。
至于身上的装束,除了白鸟标志性的发型、耳坠之外,剩下的都是非常常见,甚至于心火也同大众一样。
当时他穿的可不是这一身装扮,除了发型以外,包括身高都是改头换面的。
他该怎么认出自己?还是说认错了?
苦行僧微微一笑,缓缓开口:“白沐,你并不了解光之子的本质。”
“更不了解灵魂的本质。”
这下白沐着实是被震惊到了,连自己的名字都还记着?怎么可能呢?
虽然苦行僧让白沐感受到了震撼,但有着任务加身,他也不愿意继续陪同对方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
眼见雨势有所减小,白沐立刻压低身子,打算压缩光能用「追光」冲出雨幕。
“年轻的白鸟,莫要急躁,事事顺其自然便可。”
苦行僧的声音依然平淡如潭水,白沐随口敷衍了一声:“知道了。”
砰!
多段光能量同时压缩,白沐冲刺的那一瞬间所释放的功能量,将自身速度完全突破的音速的十倍不止!
看着搅乱雨幕的流光眨眼间便消失不见,苦行僧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端坐在空中打坐,似乎并没有因为环境的干扰而乱了心智。
“万事万物,因顺其自然因果,不可强求,不可干涉,不可改写。”
“该来的,终归还会来的。”
“但你是例外。”
…………
璀璨的流光没入山间,消失的无影无踪。
白沐在山洞中稍作歇息,刚刚那一下耗尽了他的所有光能量,虽然有一些是被空气中的水雾浇灭的。
“果然,用「追光」远距离移动还是太吃力了。”
“不过还好是赶在能量彻底耗尽前到这地方了。”
白沐扬起唇角,抬脚向着洞穴深处走去。
在记忆之中,这里是暗石原矿的位置,虽然后续暗石和黑石一样都被禁止开采,但想要挖出一块儿还是挺轻松的。
然而,随着白沐不断向山洞内前进,一股不安的感觉油然而生。
以前,岩壁上的暗石就像是照明灯,水面倒映着幽暗的光芒,为这里增添了一朦胧又神秘的氛围感。
但现在,眼前只剩一片漆黑。
如果用烛光照亮岩壁,便会发现上面有许多浅浅的坑洞,疑似被开采过的痕迹。
越往里走,光就越暗,白沐的内心也越发慌乱。
在走到山洞的尽头时,原本矗立在那里的巨大晶体,此时只剩下散落的碎石。
暗石矿没了?
怎么可能?
光之子的正常生活中,根本不可能需要用上暗石这种东西。
虽然暗石的开采被明令禁止了,但暗石原矿已经被发现,想要阻止光之子前来查看显然不现实。
所以,大家也就默认了这片区域的存在,并且将其当做了云峰的一处风景站。
然而……
“究竟是谁干的?为什么一点都没留下?”
白沐找遍了整个矿洞,也没找到哪怕任何一块儿暗石。
盗取暗石原矿的罪魁祸首,连一块也没有留下。
是谁?先祖还是光之子?
先祖曾深受其迫害,天空王国的毁灭便是亲身经历的教训,光之生物就更不可能接触能令他们丧失生命力的东西。
所以,这只可能是光之子干的,并且极有可能是白沐的“同类”。
于世界崩坏之时,自至黯中回归。
白沐也曾以为,“他”或“他们”与自己目的相同,只是做法与手段更为偏激,但现在他也没法确信了。
“那些家伙,究竟想做什么?”
暗石原矿被盗取,这绝对是他计划中从未有过的变数。
若没法找到暗石,或是可以替代暗石的材料,那么造好方舟出航的结果,可能就是有去无回了。
因为没有镶嵌暗石,方舟注定会被风墙损坏,船毁人亡倒不至于,毕竟任何光之生物都不会有真正意义上的死亡。
但他们很可能永远失去回归云上世界的机会。
白沐失魂落魄的走出山洞,雨幕不知何时已经停止,阳光破开云雾点缀群山高峰,却没能照亮白沐的内心。
白沐被迷茫所困惑,独自漫步在雨后的草地上,不知前路在何方。
不知不觉间,白沐又回到了先前躲雨的地方。
“年轻的白鸟,陪我打会坐吧。”
苦行僧的声音始终是那般平淡。
被困惑纠缠的白沐有些不知所措,但转念一想,暗石原矿已经不存在了,与其胡乱寻,倒不如静下心来思索。
索性,白沐来到了苦行僧旁边,仿照着他的那副模样盘腿而坐,静静端坐于半空中。
“那个……”白沐微微张口,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似乎有很多可以问的,却没有一句话能说出口。
“静下心来。”
苦行僧者犹如一块悬在半空中的磐石,纹丝不动。
“陪我坐会吧。”
“……嗯。”
白沐轻叹口气,而后同苦行僧者一样,于半空中打坐。
虽然但是……这真的很无聊。
心中的急切致使他没法静下心来。
白沐无声叹息,扭头看了眼身旁的苦行僧。
后者只是盘腿静坐于半空中,丝毫没有理睬白沐的意思,而他不好意思多说什么。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的过去,白沐的心境却愈发紊乱。
他不知自己这么坐在这有何意义,他还没找到暗石,虚离渊玄煜子还在各司其职履行任务,唯独白沐一直停滞不前。
“静下心来。”
苦行僧的声音让失去混乱的白沐冷静了片刻。
“抬头,俯瞰眼前光景。”
白沐闻声照做,可他看到的只有风景,虽美艳至极,但每当想到这一切都将化作焦土,万物于余烬中哀悼,世间森罗万象归寂至黯根源。
这已经成为了他的梦魇,是白沐没法抵抗的心魔。
那一刻,他觉得这个世上,从未有过希望。
恍惚之间,白沐又回到了那片废墟上。
一具遮天蔽日的躯壳降临云巢,挥动手中长枪,将长老们以灵魂为媒介铸造的庇护所变成废墟。
那完美无缺的黑暗,深深刻印在了白沐心中。
“噗!!”白沐呛出一口鲜红的液体。
这并不是血,光之生物没有血,这只是被污染的液态光能量。
白沐仿佛现在才悄然回神,怔愣的盯着地上这摊液体,不自觉呢喃出声:“我的内心……已经腐朽到这种程度了吗?”
他也在隐约间发现了,这种化作心魔的执念,似乎并不只是单纯如此。
他是回来了,但当初附着在他身上的黑暗,或许也跟着回来了。
只不过光能量一直都在压制黑暗,虽然没法根除。
忽然,白沐想到了什么,转身看向一旁的苦行僧。
自己都喷出这种东西了,但凡是个人都能察觉自己不对劲,苦行僧却仿佛早已料到一切,仍然端坐于空中,自始至终便是如此。
“年轻的白鸟,不必惊讶。”苦行僧淡淡一笑,“你已经告诉我了。”
“啊?什么?”
“你的灵魂,将这一切告知于我。”
白沐嘴角微微抽搐了两下,但细细深思却又觉得不无道理。
或许,自己的灵魂真被污染了。
苦行僧并没有着急解释,而是自顾自讲起光之子的本质。
“光之子,即为承载灵魂与光芒的躯壳,于尘世间历练成长。”
“灵魂于一次次轮回中升华,躯壳随灵魂成长而进化。”
“苦行历练,携光同行,返归光巢。”
“然,初生萤火便可做到如此?非也。”
一番深奥话术令白沐有所顿悟,却又不敢确信自己的解读是否正确。
光之子是承载灵魂的躯壳,灵魂升华躯壳才会进化……
莫非光之子身上的服装,本质上是灵魂的延伸?
那他算不算祼着身子?
迷惘中的白沐开口询问:“您的意思是?”
苦心僧没有回答,只是说了一句令白沐不思其解的话。
“告诉我,你又为何要做到如此份上?”
乍一听此话毫无逻辑,但白沐若带入自己的计划,便知晓苦行僧在问什么。
思索片刻后,白沐说出了心中的答案:“因为淋过雨,湿过身,所以才想帮别人撑伞。”
“因为经历过失去,明白有多么痛苦,所以才想守护。”
“若你在刚诞生之际,可会有这般想法?”苦行僧悠然开口。
沉默片刻后,白沐摇了摇头。
“星星之火亦能燎原,但纵览烽火一片,却不只是独其火苗,而是千万火光共同燃放。”
“我明白了,多谢前辈指点。”顿悟其道义的白沐张嘴感叹道。
最初的光之子,无人引导,毫无牵挂,没有羁绊可言,何谈链接光明?
是一次又一次的历练,一次又一次的成长,在磨难中携手并进,才创建出了一个团结的大家庭。
如今的和睦,是大家共同构建的。
白沐没必要独自背负所有,因为他不是在孤军奋战。
千亿颗星辰带来千亿朵希望,为他举起坚不可摧的后盾。
只是有一点白沐仍不明白,为什么苦行僧这位先祖会懂这么多?又为何要告知于自己?
苦行僧者笑而不语,默默从怀中掏出了一颗发光的暗淡晶体,递交到白沐手中。
“这是……暗石!?!!!”
欣喜若狂的白沐正准备连连道谢,可抬头之际才发现眼前空无一人。
欣喜之后是懵逼,抬头四顾却无一人存在,白沐试探性的呼唤:“欸?前辈?苦行僧前辈?”
“去吧孩子,履行你的使命。”
“记住,你不是孤军奋战。”
“是!谢前辈恩情!”白沐按捺不住的心激动,郑重道谢过后便立刻动身前往预言山谷。
绝不能辜负了这份期望!
在白沐离开后的不久,苦行僧重新显现于山崖之上。
只是本就暗淡的躯体,在此刻接近透明,与先前相比,灵魂淡了太多太多。
苦行僧抬头直视着某个方向,似乎是宫殿的位置。
在一片微风中,他的声音传递了千里之远。
“殿下,或许你真有一日会夺走一切光明,”
“但你永远没法夺去孩子们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