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刻钟后，褚炫搁笔，拿起家书，又轻轻吹干上面的墨迹。
“给，写好了。”
许柔接过，“我明明只念了几句话，为何变成这么多字？”许柔不解，她识字，只是不会写而已。
“吾兄台启：自云雾山脚，妹妹私心一别，距今快有三百日夜。余跟随王爷王妃至陇原以来，恪守本分，勤恳劳作，未拖累许家及兄长半分名誉。妹妹擅自远行，令兄长及大当家担忧，实乃有愧。望兄长垂怜骨肉之亲，莫要计较妹妹荒唐之举。王妃待妹妹极好，如今我在陇原帮助边境百姓耕种收播，亦算是为国为民效绵薄之力。明年，妹妹定会回云雾山探望兄长与大当家，殷殷盼聚。妹许柔颂安。”
“呜呜呜。”许柔念完后，嘴巴扁起，呜呜呜地哭起来。
“喂喂，别哭，沾湿了家书，本世子还得重写。”褚炫一把夺过那封家书，装进封内。
“我哥哥，定是急疯了，他肯定到处找我。”许柔啜泣着，又拿过装好的家书，捧在胸口。
此刻，她这副垂泪伤感的模样，让褚炫一时间恍了神。
许柔也并非显露出来的凶悍泼辣，她也有动情温柔的另一副面孔。
可须臾之间，褚炫便强令自己抛掉这幼稚可笑的想法。许柔哭得涕泪横流，还拿起袖口，擦拭着鼻涕。
“噫。”褚炫紧锁眉心，不露痕迹地后退两步。
“去黑水镇上的驿站吧，家书不寄了？”褚炫搁好纸笔，又收好砚台。
许柔还在抽泣，“我自己前去便可，不敢再劳烦世子。”
“你自己去，便只能找商队寄家书，时日耽搁不说，若是那些商人不负责任，将你家书随意丢弃，如何？”
褚炫拿过信封，又用蜜蜡封好。“去驿站，我可以让他们走官道。”
“那，多谢世子，改日定当结草衔环以报。”许柔又作出承诺。
“先寄放着，待本世子想好要报答的法子，再提亦不迟。”褚炫递上一方手绢，示意许柔跟上他。
“世子，这，手绢很贵吧？”许柔不忍拿这方绣针精良的手绢拧鼻涕。
褚炫无奈，转身，“很贵，是蜀锈，还是双面绣。”
“唉呀，那还是还你，弄脏了我赔不了。”许柔将手绢塞回褚炫怀里。
“你等我，回去换件外衫。”
“真不要？”褚炫拿起手绢，朝她背影喊道。
唉，生平第一次送姑娘手绢，结果，被婉拒。安宁王世子的脸面，往哪搁呀。
黑水镇上，褚炫带着许柔将家书送至驿站，以世子名义寄回云雾山下的客栈。许猛每月初十，都会下山采办，且他一定会去那家客栈转悠一翻。
褚炫怀中抱着雪球，有意无意地抚着它的白毛。
“世子，你何时离开黑水镇？”许柔没头没脑地问道。
“我为何要离开？”褚炫不答反问。
“你不是潇洒闲散世子，四处游历吗？”许柔嘴上无意地回应着褚炫，心头却盘算着秦州等地的粮产，也不知每一年收成能否丰厚。
“既来之，则安之。何况我觉得李将军这也不错，还能时时刻刻关注鞑靼等边陲部落动向。”
许柔点头，“那世子便安心等着，待到黑水镇秋收，也看亲眼见证见证百姓与我勤苦劳作的结果。”
“那是自然，本世子也对这黑水镇有故土之念。”褚炫话落，又轻轻瞄了眼许柔，却见她眉目有些微皱。
“你怎么了？”褚炫问道。
许柔站在小道上，望着逐渐稀疏的人群，“世子可否觉得黑水镇有异常？”
褚炫一听，抱着雪球的手，紧了紧，“你的意思是？”
“你瞧瞧，”许柔指着小摊及人群，“如今还未到秋收之时，可镇上互易却多了起来，春夏正是劳作之时，哪会频繁交易？”
“可他们互易之物，皆是年前所囤，有何不对劲。”褚炫拧拧眉，他也觉得有些不妥，可又说不出哪里不对。
许柔捏捏手心，“人也有不对，我来了黑水镇两月，所见百姓皆是黄脸且温和之相。”
“可近来，发现面相怪异之人，颧骨高，鼻尖长，连眼神都狠戾。”许柔垂下眼睑，看来，黑水镇这边境之地，已有不少外族人渗透进来。
褚炫眉峰敛住，神色严肃起来，“看来，鞑靼是在打探机会，看何时越过金边壕最为适宜。”
“此事，得跟李将军通报一声，虽然边军戍守黑水镇，一直有防范，但若是疏忽一点，必会引起大患。”
褚炫打定主意，回中军帐，要向李继忠说明此事。
“世子，回帐吧。”许柔朝前，夕阳渐沉，只余下亦红亦金的光晕。
“世子，你喜欢雪球吗？”许柔停下脚步，站在褚炫跟前，摸摸雪球的身子，指腹又轻按着它的脑门。
“当然喜欢了，它话不多，又粘人，冬日里抱着这一团暖暖糯糯。”褚炫回道，他心头又升起有盲目自信：她该不会意有所指，问我喜不喜欢她吧？
“那便好。”许柔惬意温和地笑着，“它呀，去年冬至前跑到我们王府，一来就便不离开。”
“那夜，世子住到王府，我与江照，想要吓唬吓唬你，就把雪球放到你的房间。没想到，你与它，倒是挺有缘，合得来。”
褚炫抿抿嘴，他当然知道自己的小舅舅与许柔合谋捉弄自己之事。只不过，他向来不厌烦小动物，便理所应当地接受这位特别的礼物。
“世子，可不能再丢了它，让它没了家？”许柔认真地叮嘱着。
“当然。”褚炫托起雪球，说道，“以后，你便是我安宁王世子的一员了。”
中军帐中，李继忠又拿起京城的圣令，黑水镇边军整装，加强戍守，经防鞑靼突袭。
前日，褚炫前来帐中，提及黑水镇的一些异动，他心头也知晓，巴雅尔定是派了细作入境此地。
可如今两个月过去，巴雅尔并未有任何动静，这倒让人摸不清状况。
或许，他是在等在谋，等一个时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