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成川只是看着她不说话。
铃川余光扫了眼风黎，奇怪的是自从那日她在青鹳楼假装吃出问题后，风黎的态度似乎也变了，她说不出来是哪儿变了。
比如此刻，若是平时他定是一副面瘫模样，只会周身散发冷意。然而今日，他也看着傅成川，目光中透着呼之欲出的好奇。
好奇铃川究竟考得如何了，毕竟这关系着大家能否在明日出宫参加赏灯节。
傅成川不说话，铃川也不多问，两人就这么耗着。
最终还是铃川憋不下去了：“傅大人难道想同本宫在这书阁内过夜不成？”
一声轻笑传来，傅成川也不装了：“恭喜公主殿下，以一分之差通过了本次期中考学。”
铃川被他吊了半天胃口，如今听来这喜讯也只能生咽下去：“哦？本宫还以为傅大人要说，本宫没通过呢。”
“那下官改口便是，公主……”
“不必了！”铃川见那张脸露出狐狸般的笑，赶忙打断，“本宫这段时间学得这么认真，通过也是正常。下周见傅先生。”
说完她连忙拉着风黎就跑。
直到跑得离学堂远了，铃川才松开手，大口喘气直起身：“这傅成川，怕不是想了半天要让我不通过，却又实在想不出法子。”
风黎被她拉着，神情有些僵硬，只是微微低了下头便又恢复如常：“属下倒是觉得公主一定会通过的。”
你这么觉得，又不是你去考！
心里这么想着，铃川这才注意到自己一直拉着风黎的手，脸颊微微发烫，忙松开手，往后退了几步。
怎么回事，若是以往风黎早就想办法拂开她的手了，怎么会让她就这么一直抓着。
轻咳了下嗓子，她往景禾宫的方向挪步，风黎亦步亦趋跟在身后。
“你跟着我做什么！”铃川眼睛一瞪，又往后跳了几步。
风黎被没由头这么一问，脸上浮出一丝迷茫，随即便恢复冷淡：“属下护送公主回宫。”
乍看之下确实没问题，但是由于白天考学时间很久，又被傅成川批卷耽误了半天，此刻天色已晚，铃川难免觉得哪儿有点不对劲。
她看了眼身边的桃树林，想起这里就是曾经那一世她和风黎晚上幽会的地方。
而所谓的幽会，也只是她自己单方面的定义。因为那时的铃川总是黏着风黎，说睡不着，自己又害怕晚上一个人在宫里走动，就让他陪自己去桃树林。
风黎向来都神情冰冷地拒绝她：“夜已经深了，属下同公主呆在树林，于理不合。”
但哪有随从拒绝主子的道理，风黎每次都会被铃川强制命令着一同过去。
可眼下……
“风黎，本宫要进一趟桃树林，你先回去吧。”铃川看着几世仇敌，不能杀之而后快，今日又被他的同伙傅成川戏耍一番，难免心中又气又恼。
说完，她一头钻进树林。
走了一段路，身后也传来枝叶摩挲的细微声音，她一回头，风黎就停在她不远处。
“你还跟着本宫做什么？都让你回去了。”
风黎不动，一双眸子静静看着她，沉声说道：“晚上不安全，属下护送公主回宫后再走。”
树林外的宫灯隐约照在林间，风黎高挑的身影被拉得修长，面容隐匿在一团黑暗里看不真切。
铃川不再管他，只埋头向前走。
其实她想一个人静一下，好好捋一遍这十年间会发生的事。
但不知从何时开始，一切都朝着不同的方向发展着。
比如明诚郡主，前面几世从未遇到也从未听闻过此人，再如现在的元宵。千丝万缕前世今生的关系让她心头烦乱，但她一心想着一件事。
她只想救下南洲。
铃川一路从桃树林弯弯绕绕，风黎也跟在她后面不远处。
突然，林中一道黑影一闪而过，铃川只是余光瞥见了，还没来得及细看，就听到身后一阵风声，风黎不知何时已到了她身旁，一脸警惕看着四周。
“风黎，你可看见什么了？”铃川以为是自己眼花，扯了扯风黎的衣摆问道。
“公主不必担心，有属下在。”风黎大半个身子挡在铃川前面，手中紧握着佩剑。
树林间森然静谧，他的声音平添了几分暖意，也缓解了铃川心头的焦躁。
然而那道黑影闪过后便消失不见，仿佛只是途径桃树林而已。
“你可看清了黑影去往何处？”铃川心中担忧，脑中不免回忆起之前在宫中遇到黑衣人那次，再一看眼前，难道又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了？
风黎手指着一个方向：“是朝这边去了。公主你先回景禾宫吧，属下再去追看。”
等到时候再去就来不及了！
铃川忙拽上身旁的人，往他指的方向跑去。
而这个方向出了桃树林，便离月华宫不远。
“母后？！”铃川心中急躁，连忙往月华宫里赶。
更深露重，月华宫门紧闭，宫内只亮着几盏悠悠的灯火，明灭不定。
等铃川进了宫内，才发现是自己虚惊一场。云舒皇后正在休息，铃川只透了条缝向内张望，见皇后并未被惊醒，便又带上宫门，走到殿外，询问一旁守夜的宫女：“刚刚可有什么可疑的人经过此处？”
守夜的宫女显然被突然来访的安宁公主吓得楞在原地：“回公主，我们都在殿外守着，不曾见什么可疑的人。”
铃川不放心，又四处转了一周，看无人出没才离开回了宫。
……
次日清晨，她起了个大早，准确来说是一夜未眠。
早早梳洗完毕后就领着白露来到月华宫门外。守夜的宫女依旧是昨晚几人，见安宁公主又来了，向内禀报了一声，便请铃川进去了。
“川儿来了。”皇后刚从榻上起床，还未来得及梳妆。
铃川一进去就看见母亲越发憔悴的面容，心头一紧，扑了上前：“母后近日来身体如何？”
显然云舒皇后没打算说实话，一旁的宫女兰香抢先开了口：“昨日娘娘又咳血了。怎么日日太医来，就是不见好呢！”
“好了，兰香，别说了！”皇后心头一郁，又重咳几声。
这话一出口，铃川吸吸鼻子，把快要掉出来的眼泪塞回了眼眶里。先前带回去的芙蓉莲子羹也让人查过没问题，早年间母后又不曾得过什么重病，为何会身体每况愈下？
她尽力挤出一个笑，拉住皇后的手念叨：“母后且好生休养，剩下的交给川儿来就好。”
下午一行人出了宫，直奔帝都最热闹繁华的街头。
阙歌对南洲的赏灯节心心念念已久，这次终于有机会亲身感受，拉着宝哥时不时停留在各类小摊前张望。
憋了半个月没出宫的元宵更是一路晃荡，不停地给西琼郡主介绍街头特色小吃。
唯独铃川却心不在焉。
“公主可是在担心皇后娘娘？”白露向来细腻，觉察到了铃川情绪不佳。
其余几人都在一旁凑热闹，唯独风黎还跟在她身后。
“白露，药方可都带来了？”
出宫前，她特地让白露把皇后服用的所有药方，连同香薰的香料配方都抄在纸上，带出了宫。
白露微微点头。
铃川让风黎在原地等候她们，便领着白露去了就近的一家药铺。
药铺老板孟三多正低头调配药材，见有人进来，头也不抬道：“今日繁忙，不待客，还请回吧。”
而此处正是帝都最出名的一处药铺，相传药铺老板光是闻味道，便能断出期间的药剂。
铃川正是派人打听到了消息，才一路把人往这个方向领。
孟三多两鬓花白，口中念念有词，压根儿没把进门的人放眼里。桌上突然重重一响，一块通体碧绿的夜明珠正在面前闪烁着。
此人喜好收集各类奇珍异宝，这一点铃川也打探到了，便令白露带上先前东羽送来的上等贺礼。
这招显然是起了效，孟三多眼前一亮，伸手就要去拿。
然而夜明珠却被一只白皙剔透的小手攥了回去。一抬眼，一个俏丽的小姑娘正滋着牙朝他笑：“孟老，帮我看个药方，这颗珠子就归你了。”
孟三多一看铃川年纪轻又不太客气，摆摆手嘟囔道：“不看不看，小丫头一边去！”
“哦？这可是东羽碧海里专门打捞出来的极品夜明珠，世间仅有三颗，没想到都入不了孟老的眼啊！”说着，铃川做样转身就要离开药铺。
刚踏出一只脚，身后老头急躁的声音就传来了：“诶诶诶，回来！我给你看还不行吗！”
铃川扯着写满药方的纸张拍在桌面上：“孟老您先看，我们满意了再给您珠子。”
老头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皱起花白的眉毛，只扫了一眼方子就说：“这都写的什么，乱七八糟，老夫看不懂！”
晶莹剔透的夜明珠再次从他面前晃了几晃：“孟老您再仔细看看，这些分别是药材和熏香的配方。”
孟三多掀起的眼皮子下面，一双眼也跟着珠子走了几遭，这才正儿八经有模有样看起了方子。
老头的眉头越皱越深，铃川的心也随之提了起来。
“啧。”他发出一声轻叹，铃川急忙问道：“怎么了孟老，是有什么问题吗？”
老头只是摇摇头，抹了把脸：“老夫从医这么多年，这方子上有些罕见的药材至今都没见过，都是些珍宝啊，小丫头你是从哪儿来的这方子？”
铃川顿时头大：“您的意思是这方子里的药材都没问题吗？”
“不仅没问题，都是些上等的补品！”老头口中嘟囔着，手头不忘将夜明珠一把掠去，稀罕宝贝似的看了又看。
铃川心里一块石头落了地，却又有种说不出的失望，收好药方就要向孟老告辞。
“不过……”
听孟老又开了口，铃川扭回头看向他：“不过什么？”
孟老依旧盯着手里的珠子瞧得起劲，眼皮也不见抬一下：“不过这些药材配方虽然都是大补，但是唯独不能与一种食材同用。”
铃川听他这么一说，心里猛然咯噔一下：“哪种食材？”
“莲子。”孟老这才放下手里的珠子，看向铃川，原本有些混沌的眼眸也披上一道锐利的光，“莲子性寒，同这些食材正好相克。不过少食一点倒是无妨。”
那道芙蓉莲子羹……铃川连忙继续问道：“若是长期服用会如何？”
“长期服用自是毒素在体内积聚，以肝肺为主，侵入五脏六腑，最终人也是要没用的。”
怎么会这样！铃川想到母后身旁丫鬟说过，皇后时常咳出血。
这些药材香料每一个单样拿出来看都是对身体有益的，偏生是那道芙蓉莲子羹，不但毁了所有的药效，还在母后体内积聚毒素，每日蚕食她的身体。
铃川心中大骇，回过神一把握住孟老的手：“那若是有人长期服用了这两样，孟老可有解毒的法子。”
他将夜明珠收进囊中：“这个珠子倒确实是件宝贝啊！小丫头，老夫今日心情好，就这么跟你说吧，这毒能不能解，得看在体内囤积得多不多。”
铃川见他还没说完，连忙点头，神情恳切。
“这若是碰到旁人，定是解不了的。但你这是找对了人，老夫可以给你开一剂方子，每日服用，就能化解毒素。但是……”
看孟三多又停下来，若有所思，铃川也跟着眉头紧锁：“但是？”
“但是解毒期间，这些药材、香料，包括那莲子，都是不能再服用的。”
铃川赶忙点头：“那怎么才能看出毒解没解呢？”
“这说的什么糊涂话。”孟三多的脸就像爱变的天，阴晴不定，这会兴许是听铃川质疑他，又不高兴了，“老夫给你开的药方，从第一天服用便开始解毒。即使再深的毒素，最多喝他个半年都能化解。”
有了孟老这句话，铃川一路狂跳的心才稍微安放下来：“那就有劳孟老给我开一副药方了。”
孟三多不紧不慢从抽屉里取出一张泛黄的纸，又拿出毛笔蘸了点墨，鬼画符一样的药方就慢慢出现在纸上。
铃川：“……”她瞪大了眼珠子，几乎要怀疑自己这么多年的书是不是白念了，愣是一个字都看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