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希迅速抽回手，牵起疏离的笑。
“好的。”她轻轻敲了敲眼镜框，身后大屏一闪，配合呼吸明灭的光效，一幅宏伟的虚拟城市蓝图徐徐展开，“这是基于GIS、数字孪生和物联网开发的可视化管理平台。共分为——”
“抱歉。”突的，尹深抬手打断，“你说的这些，我已经在其他展位听过了。”
他抬眸一瞥，“还有别的吗？”
后面的组员心里纷纷打了个突。
“他怎么不让人说完呀？”
“咱们的系统跟别的又不一样。”
“怎么办？看来这部长不大好对付啊。”
……
商臣书站在后方，双眼紧锁着宁希的背影，眉心蹙着。
然而宁希只微微一笑。
“当然。”
说罢，她轻打响指，身后的大屏立即弹出数个界面，整齐有序的字节不断跃动。
滴滴——
犹如激活了巨大的法阵，原本舒缓的光效骤然一黯，片刻后发出瑰丽柔和的光。道路、桥梁、河道光影闪烁，如同树根一般，跟随她的指尖渗进沙盘的每个角落。呼吸明灭的节奏宛如千万个神经末梢，感知着整个城市的脉动。
“除了实时更新云端数据，系统还具备自主学习能力，能筛查数据异常，大大减轻人工操作的负担。”
垂眸看了一阵，尹深慢慢走近沙盘，锐利的目光穿过模型。
“这是落地项目？”
“不，是模拟数据。”
“模拟？”
尹深嘴边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嘲讽。
“大数据应用场景确实很广泛，但困境不少。”他语调平静，仿佛只是在传达客观事实，“数据隐私，模型选择、打通数据孤岛、把控质量……这些问题，不知道这里有没有解决方案。”
“这点您不必担心。”宁希的声音不徐不疾，“每套模型都经过深度学习，训练的标记越多，模型的性能和表现就会越好。”
“需要专门训练？”
“我们有专人一对一指导，确保训练员完全掌握训练方法。”
“专人？”尹深扫了一眼，在身后的组员脸上倏忽扫过，哼笑一声：“我很期待。”
其他人听了非常不满。
“他什么意思？”
“咱们系统才刚上线，哪来的落地项目？”
“展会而已，好看不就得了？”
“就是，他该不会是故意来踢场子的吧？”
……
商臣书保持沉默，心知对方说的都是事实。
大数据有无限可能，但需要定制化开发，价格不菲。同时数据质量参差不齐，数据储存也会增加企业成本，即使有企业感兴趣，也会被这一连串难题吓到。
似乎完全没在意旁人的态度，尹深指尖划过沙盘，看着光影随波浪轻轻晃动，“其实你们的系统确实应用面广，但只靠几个预设视频，难以让人信服。如果想为产品找出路……”
他语气一顿，缓慢地说：“或许应该多考虑‘噱头’以外的实际价值，宁小姐。”
闻言，宁希的眼神微微眯起。
时间静止了几秒，两个人中间的气氛暂时变得安静。似是察觉到异样，摄像机的镜头纷纷朝向他们，就连直播中的记者都不自觉的压低声量。
良久，宁希缓缓的笑了起来。
“谢谢尹部长的宝贵意见，我和我的团队会认真讨论的。”她指尖顶了顶眼镜，笑容微妙又轻佻，“如果您希望了解过往的案例，确实没有，但现场案例，倒是有一个。”
说着，她后退两步，在众人困惑的视线中，轻叩屏幕。
“小六子。”
【我在。】
“给大家展示一下你的‘眼睛’’。”
【好的，正在切换实时模式。】
下一刻，沙盘光效渐暗，展位的灯光缓缓亮起，大屏幕弹出了四个分屏。
与之前的演示效果不同，这些画面并没有华丽的特效，而是呈现了许多红色小框，它们自动识别并标注出了客流的位置，地面还映射出五颜六色的热力图。
“客流分析系统，初版。”宁希歪歪脖子，马尾辫随之晃动。
为了让大家更直观的了解功能，她点了点左下角的分屏，映着旁边灯带展位的画面。在屏幕底部排列着密密麻麻的数据，除了常规的客流统计，还包括每个点位对应的偏好程度，以及顾客平均停留时间等详细信息。
“除此之外，系统还能根据门店空间和时下流行，自动计算出最佳路线，确保您的每一件产品都能摆放在最适合的位置。”说罢，宁希手指轻敲桌面，一条荧光蓝色的光带顿时投在地面，贯穿门店。它不但行经所有展柜，并且确保人流方向互不影响。
隔壁来看热闹的员工震惊不已，尤其是他们的老板，拿出手机对着大屏疯狂拍照。
“这跟实际生产有什么关系？”尹深垂着眼皮看她。
“原理相似，应用领域不同。”宁希笑了笑，“当然，客户提供的数据量越大，它学习的速度就越快，出来的结果也会越精确。”
“你觉得客户有兴趣当试验品？”
“系统只是工具，关键在于使用工具的人。至于您提到的兴趣问题……”
宁希讪笑着，一步一步走过去，“通常商品推介的最佳时间为五分钟，如果客户没有进一步咨询，那就算是无效推广。而您在这里听我介绍了将近十五分钟，并慷慨的给出了诸多建议。”
她站住脚步，下颌扬起，镜片底下充斥着戏谑的快意。
“那么是否能反向证明这款‘噱头’产品的实际价值呢？”
尹深眼神闪了闪，没有回答。
空气瞬间凝滞，两人目光胶着，相距不过半米。绚烂的光带在脚下流动，此消彼长，你来我往，宛如一场无声较量。
宁希嘴角依然含着笑意，表情慵懒而漫不经心。尹深看向她神情没有什么变化，黑眸深处似乎翻滚着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
倏地，他收回目光，侧过半脸：“何总，我问完了。”
宁希一怔，下意识的握拳，没有动弹。
“哈哈哈，很好很好！”何总爽朗大笑，眼底满是赞赏：“宁部长讲解得真精彩！我跟你说，小深在我们团队可是出了名的严瑾，能经得住他追问的人可不多啊。”
李老哼了声：“那是，也不看看是谁的人。”
“瞧你能的。”何总哼笑两声，又轻拍尹深的肩，“情况我了解了，剩下的就让其他人去跟进吧。”
“嗯。”尹深淡应了声，退后两步。他仿佛又变成了那个疏离冷漠的技术专家，而不是刚才那个不断追问她刁钻问题的人。
见副总这个态度，大伙也懂了。
市场部的人马上去拿宣传手册和名片，技术部的人围着沙盘低声讨论，媒体排队测试体验，网红博主更是立刻举着手机上去“探店”，而外头看热闹的人群好奇的探头探脑。
霎时间，整个展位热闹无比。
“希姐好厉害！”
组员很振奋，就连商臣书也忍不住松了口气。宁希被咨询的顾客团团围住，抬头正好撞上了一道淡漠的目光。
尹深站在远处，静静望着她，脸上看不出任何东西。良久，他收回视线，“严鸣。”
一名身材高大的寸头男子从人群中挤了出来，手里抱着一沓宣传册和公司名片：“深哥，怎么啦？”
“回去了。”
“哦，还看别的展位吗？”
“我说回去了。”
“哦……”
严鸣挠挠头，看看被人群簇拥的宁希，“那边好热闹啊，我们要不要也去看看？”
尹深瞥了一眼，视线在她的脸上停顿了几秒，一转又落到别处。
“走了。”说罢，他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展位。
“啊！深哥等我！”严鸣急忙要了两份礼品，匆匆跟了上去。
**
愣愣的看着消失的背影，宁希胸口一阵揪疼，那种发闷的感觉怎么也挥不开，她忍不住摸摸心口。
宁周六问：【希姐，你为什么不高兴？】
宁希挑眉：“你哪块镜片看到我不高兴？”
【五秒前，检测到你的心率出现异常——】
“宁周六，我说过不要检测我的身体数据。”
【可根据数据记录，你今天的喝水量不足。】
“那你就直说喝水。”
【明白，情绪数据已更新，这不是不高兴，而是缺水的症状。】
宁希……宁希翻翻眼皮，正准备过去帮忙，忽然眼前出现了一瓶水。
“辛苦了，希姐。”
宁希抬眼看去，只见一名清俊的西装男子，拿着水瓶站在前方。他面露温和笑意，显得平易近人，令人顿生三分好感，胸前挂着参展商的吊牌，上面赫然印着路凌集团的标志。
宁希眨巴一下眼，莫名觉得这人有几分眼熟。
这是谁？
面对她几乎直白的打量，男子仍旧笑容和煦，“需要我帮你拧瓶盖吗？”
宁希一听，愣住了。
“小景子？”她张张嘴，“你是……卫文景？”
卫文景眼角弯弯，整个人柔软了几分，“好久不见，希姐。”
卫文景，宁希的朋友兼邻居。
两人小学同桌初中同班，一直到高中毕业，关系玩得很好。说是玩得好，其实就是给她当小弟，不过卫文景也不计较，总是笑眯眯的跟在身后。
“没想到你也在路凌呢！哪个部门？”
“商务部，干些杂活。”卫文景边说边拧开盖子，递了过去，“参展累吗？”
“啊哟，工作嘛哪有不累的，熬到退休就完事了。”宁希很自然的接过水，“喂，我刚帅不帅？”
“非常帅气，我已经在设想以后的合作了。”
“真的假的，那你得帮我在你们部长面前多夸几句。”
宁希笑着应下，心里却有些不以为然。越是大的企业越看重资质，像他们这种微型团队，别说合作了，连接分包的资格都得抢。
两人聊了一阵，就有组员跑来求救，说展位来了几个老外，自己搞不定。宁希……宁希一脸歉意，卫文景倒是摆手并不在意，还表示是自己打扰了，让她先忙。
听对方这么一说，宁希更不好意思了。
“要不这样，找个方便的时间，我找你约饭，我请。”
“真的吗？吃什么都可以？”
“当然，你希姐什么时候骗过人？”
卫文景笑着，眼底多了一层含义不明的光。
“我等你。”
宁希被组员迅速拉走，卫文景默默看着她忙碌的身影，动也不动，直至一名营销人员走到身边，才收回视线。
“资料拿全了吗？”他问。
那人点点头：“部长，都拿全了。那企业的背调——”
“让我来吧。”
“咦？哦，好……”
待下属走远，卫文景转头看向柜台上的名片，伸手抽出印有【开发部部长】的名片，装进口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