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过后外婆抹了抹油辘辘的嘴巴，刚要满意地躺下，一群陌生人吵吵闹闹地进了里屋。
妈妈在收拾碗碟，我无所事事、坐在一旁打量这群人家：一个面容憔悴的老妇人和一个年轻女人，旁边站着一个驼背的干瘦男人，后面一大堆他们的亲戚朋友，阵仗也是大得吓人。
打头的那个老妇人起先开口说，“先生，我姓李，是个老太婆子，住在镇上西街弄堂那一处，我们找人。”
“不做。”外婆一口回绝。
她是算命先生，已经在家享清福很久了，打前几年就开始不愿接生意了，别说这种大活了。
“先生啊，帮帮忙，走投无路了…人是昨晚失踪了的，派出所里都去了报案了还没找到…就想着来这儿碰碰运气，两头都找找……”李老太说着说着便起了哭腔。
听到这话外婆顿了几秒，默默从口袋里掏出了烟，缓了缓。李老太见有机会，继续道：“我们这么多人都来了，求求你了。”
这方人多势众的，氛围紧张的很。只有外婆不紧不慢，“西街，嗯……”
外婆真正的房子就是在西街那里，也许此时她会想自己对这户人家有没有印象来着。但她除了逢年过节回去个一两趟，平日里是那两步路也不高兴迈进老家大门的，即便老家与自己住的这地方只有几分钟的路程，所以平时那地方就舅舅一家子住着，她这样的“女强人”是不愿真正躲清闲的。她虽已年迈，日常喊着自己老了老了要享清福，说到底还是不愿靠儿女过活的，外公在时她在外头，不在时还是在外头。一辈子靠自己，从不承认自己无用的，哪怕在外面租房子让你子女上门来孝顺，也不愿低头示弱进那些个“安闲屋”。
“找谁。”她面无表情地回。想是没回味起来这陌生人的来路。
“我老头子。”这时妇人眼泪已经掉了下来，看上去怪可怜的。
“昨儿几点。”外婆依旧冷漠。
“夜里，八点的样子…我们都去找了没有啊……监控调了什么都看不见……”
“生辰八字。”
老妇人一下子说不出话来，她身边的年轻女人帮衬道，“哦哦在…**年*月*号*点。”“这是我女儿。”她回上了状态。
她女儿报的我一次性记不太清，加上李老太的聒噪，但是外婆的手已经不经意地掐了起来。
良久。
“落空了。”
外婆淡定地说了句，手势还依旧掐着。
“落空？”李老太不能理解。
这时我来了兴致，觉得这种问题该是我上马展示的时候了，外婆才不愿回答这种小问题。
“落空，就是说命里注定是这个时候要走丢了的，不大找得回来的。”
简单的解释倒是让他们的目光纷纷看向我，整得瞬间怪不好意思的。期间，那一双双眼睛，像是在指望我再多说几句，但我只是个搭话的人罢了，就这么点水平，哪敢在祖宗面前造次。
关于“落空”，我只知道之前自己丢失了一只猫，是早上六点在自家门口消失的，那只猫很乖，品相很好，一直是放养的，它喜欢晚上出门，每到早上六点就会叫门，让我帮它开门再进屋回家睡觉。但是突然有一天就听到“喵呜”的一声，等连忙起身去开门它就没了踪影。我以为它是还没玩够又下了楼，哪知道到了夜里还未曾回来。于是去找外婆掐算，她也是说了句“落空”。我不死心，就去街道调监控，仔细看了两个多小时，眼睛干涩到睁不开来，才隐约找到一个黑影把猫抱走上车了的。由于隐私问题，就算知道车牌号也无法去追寻。但看那车牌，是省外的了。
早上六点消失，说明抱猫之人是预谋已久。落空，是找不回来了的，不管是别人抱走还是自己跑出去，只要落空，都相距甚远，注定找寻没有结果，不管人还是物，都失了缘。
“先生先生，我不管什么落空不落空，你帮帮我，帮帮我……再远，我都要找到……你指明个方向，山里，还是什么很远的地方，你告诉我们，我们费再大力气都要知道。”李老太一说，后面的亲友们都应声附和。
外婆放下了掐着的手，说到：“你这落空，找都不必找了，回去等所里消息好了。”她往椅子上一靠，一副不愿淌这浑水的样子。
那家人这又开始商量了起来，说什么怎么这个样子啊，要不再问问啊什么的。
闹腾了一会儿，后李老太又磨道：“你这算不出人丢失在哪里的吗？”
外婆一听这话，不晓得哪儿来的力气直挺挺地坐了起来，“是的，算不出，你找别家去！”
我知道外婆是生气了，她最忌讳人贬低她、不信任她，又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李老太这么一说，还指望外婆给帮忙怕是难了。但这老太是当地的人，来之前肯定也做了准备，见硬的行不通想再磨时间说些什么。
妈妈这时在烧水洗碗，应和了句“你这情况要卜卦，算方位的话，是别的价格。”
“多嘴！”外婆顺着妈妈的声音过去，头一撇，好似能看见她人在哪儿一样。妈妈笑了笑，默不作声继续洗碗。帮外婆拉生意妈妈再积极不过。
李老太看了看身旁的年轻女人，示意她说话，那女的半晌后才支支吾吾道：“郑先生，您先算，多少价钱我们都给。”
外婆纹丝不动。
“多少钱你开就行了，只要找到我爸。他一个人在外面又这么晚了，找人要紧的。”她倒是一副文文弱弱的样子。说完这些话眼珠子又转溜着看向她的老母亲，好似两人在打着什么重要的配合一样。
就这样外婆一直听着，等手里的烟灭了，才站起身，轻声附了句“不是钱的问题”。
当我们都以为这单要黄了时，外婆却转身整理衣襟，掸了掸袖口——她还是接下了这累活。
只见她规矩性地抽出一根香，用柴火点着，拜了拜祖师爷画像，拿出了积了灰的卜木签，嘴里碎碎念着，开始走起了流程。
整个过程非常肃穆。
我在一旁打起了瞌睡。外婆的卦向来都是准的出了名的。在她这儿测卦算是大活，价格能一直往上翻，看事件重要的程度而定。算卦的时间也会一直变动，有长有短，因为卦不同于别的排八字什么的，会有各种状况百出的情况，按她说的一句，这就是“问天意”。但她问卦时用的道具也未有定势，许是铜钱，许是竹签。我有时甚至怀疑她原本就有那直接算出来的本事，本不需要借助这些外加的东西来预知，但为了避其锋芒、世人祥和而故弄玄虚搞出来的一套。毕竟她那些包着浆的铜钱和签子上什么也没有，连为她盲人所刻的自创盲文也没有，怎么就摸得出世人所想要的精确结果的呢？
其间，那一家人并没有耐心，后面的亲友们又开始叽叽喳喳，还全都直勾勾的看着外婆，眼神里带着质疑、鄙视、戏谑。要说信任可能只有一分，多的是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
良久过后。签子掉落，外婆摸了摸，又沉默。
那群人一直在吵，看到签子掉下来后，立马安静了下来。
“东南方，靠水找找。”外婆回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