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不起？”
盛招摇像是被人当头浇了一盆冷水,当场立在了原地。他的眼神里有质问，但更多的是狼狈。
他一瞬不瞬的盯着酆司司，神色仓惶：“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因为……”
酆司司掩在袖子底下的手指收紧了。
“因为我不能和你结契。”
“收回去。”
酆司司话音刚落,忽然间胸口上被尖锐的东西抵住了。是她的羽箭箭头，冷冽的寒光如同盛招摇的表情一样，透着刺骨的凉。
“把这句话收回去。”
“不能结契。”
酆司司抬眸直直的看着他,任凭那羽箭的尖端穿透她的衣衫。她的胸口上开出了一朵小小的血花,然而酆司司就像感觉不到疼痛似的,神色始终坚定。
“你收回去！”
盛招摇的嗓子里染上了哭腔，怒不可遏的向她吼道。
酆司司忽然不敢看他，将视线移开了。
她的态度终于彻底激怒到了盛招摇，盛招摇猛地将天霜雀羽的羽箭丢到了地上，几l滴鲜红的血液从箭头上跌落，他双手狠狠的推了酆司司一把。
酆司司任凭他将自己推到了一旁的一张椅子上,她手指下意识的搭在扶手上，刚刚坐稳,忽然间，盛招摇跟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似的，红着眼眶爬了上来。
他跪坐在她的双腿上，紧紧的按住了她的肩膀,俯身低头,恶狠狠的咬上了她的脖颈。
酆司司蓦然咬紧了牙关。
她能清晰的感觉到，身体里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这种被人掌控住生死的感觉并不好受，她眯了眯眼睛，终究没能将身上的人推开。
盛招摇有两颗尖锐的犬牙，深深地掐进了她的皮肉里,滚烫的液体从她的脖颈上滑落下来，一开始，酆司司以为是她的血，然而当她眼睛的余光不小心掠过盛招摇脸颊的时候，才恍然警觉，那一滴一滴溅在她脖颈，是他的泪水。
“骗子！”
盛招摇语声呜咽，有点像小动物的悲鸣。酆司司的心口一缩，手指不受控制地抚上了他的脊背。
“我……”
酆司司只说了一个字，盛招摇松开口，又重新在旁边的位置上，咬了一口。
“嘶……”
酆司司按着他的背，将他紧紧的压在了自己的胸前。
“你以前从不骗人的。”
盛招摇喉头哽咽，薄唇还贴在她的颈上，含糊不清的哭道。
他边哭，齿尖从她的皮肉里拔了出来，哭了好一会儿之后，又忽然俯下身去，将她脖颈上冒出来的血迹，一点点用舌尖蹭干净了。
气氛由剑拔弩张变得暧昧了起来，酆司司忍不住扬了扬脖颈，盛招摇的呼吸滚烫，从鼻腔里喷出来，打在她敏感的皮肤上。
酆司司的脖颈上蓦然浮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喉头滚动，吞咽了几l下口水。
按在扶手上
的手指骤然收紧。
她仰着颈，微微阖眸，没有办法看到他的表情，但却莫名的，从他撩拨人的动作里，察觉到了几l分伤心。
酆司司心里对他愧疚的不行，只能坐在椅子上任对方施为。一圈圈墨绿色的枝条从她的脚边，交叉着，纠缠着，蜿蜒而上，那枝条延伸至她小腹上的时候，顿了顿，又继续往上，像是长了眼睛似的，从前襟探了进去。
酆司司脑袋轰的一下炸开了。
“盛招摇！”
酆司司的语调微变，呼吸变得急促起来。她避无可避的睁开了眼睛，结果正对上那双刚刚被雨水打湿的桃花眼，他两颊生红，原本就漂亮到了极致的脸上，写满了春意。
酆司司猛地站起了身子，将盛招摇抱到怀里，大跨步的往大殿后面的书房走去。
酆司司脚步很快，一脚踢开房门。而后那房门在一阵清风的吹动下，又紧紧的关闭上了。
似有若无的花香从房门的缝隙中飘了出来。
大殿外一开始被困住的那魔侍本来一直在听着殿内的动静，听到酆司司恼怒的喊那个闯入者的名字，心里暗暗一惊。
她心里想，那人私闯大殿，栽到尊上手里，只怕尊上不会饶他。
果不其然，过了不久之后，她便听到殿内深处，隐隐约约的传来了求饶声。只不过隔的距离太远，声音时有时无的，语调也是含糊不清。
很快的，困住她的枝条如潮水般退去，不见了。
魔侍心里觉得可惜，那么漂亮的男子，不会是死在尊上手里了吧。
直到……
日暮将近，酆司司的身影出现在大殿门口，她怀里抱着花香四溢的盛招摇，大跨步越过那魔侍，往她居住的寝宫方向走去。
路过魔侍的时候，脚步微微停顿了两下。
“以后他来，不必拦他。”
“是。”
魔侍慌忙跪倒在地方，连呼吸都停滞了。
酆司司将人一路抱回了寝宫。
盛招摇虚弱的闭着眼睛，脸颊上的泪痕还没有退尽，他的手腕上探出一朵乖顺的花来，十分粘人的凑到酆司司的脸颊边，酆司司呼吸之间，鼻腔里全是浓郁的香气，一股酥酥麻麻的痒意从心口升起来，迅速的爬向了四肢百骸。
“下去。”
酆司司偏头，试探着花瓣说。
她不知道此时意识昏沉的盛招摇，能不能听到她的话。
果然，那花不为所动，甚至还直接贴到了她的脸上。
柔嫩的花瓣时不时的触碰到脸颊的皮肤，酆司司的脚步放慢了，她怕将花茎碰坏。
她想了想，极少示人的龙角从头顶上冒了出来，她记得盛招摇说过，这花喜欢她的龙角。
奇怪……
那花并没有直接缠到她的龙角上，酆司司眉头微皱，无可奈何的叹了口气。
这花的香气太浓了，酆司司走回寝殿之后，将人放回了床上，不一会儿，整个房间
里都充满了它的气味。
酆司司俯身到盛招摇的耳边，轻道。
“把你的花香收敛一下。()”
“……()”
盛招摇手指捉住她的衣袖，眼睛仍旧是闭着的，嘴里含糊不清的道：“结契。”
酆司司的脑海中浮现出刚才在书房中的情景，他的身体躺在桌案，身子底下是凌乱的奏册，他鼻尖冒着薄汗，青丝散乱，脆弱的像是被风吹雨打璀璨过的小花。然而哪怕是他最激动的时候，也不忘凄凄怨怨的望着她，提醒她兑换结契的承诺。
酆司司心中的愧疚的如同潮水似的，涌了上来，几l乎要将她整个人给吞没了。
然而下一刻，酆司司便被盛招摇的微弱而又清晰起来的呢喃，震在了原地。
她清晰的听见盛招摇说。
“姐姐，跟我结契。”
……
酆司司重新回了议事的大殿，书房里桌案上的奏册有不少散落到了地上，她弯起身，将它们一一捡起来。
坐在案前，随意的翻动着这些各城妖王递上来的册子，酆司司却怎么都没有办法集中精神，一个字都看不进去。
她将奏册合了起来，手指敲击着桌面，回忆起当初在天浮城时，盛招摇被魅魔的幻境迷惑，就曾将她错认成别人，喊过“姐姐”这个称呼。
后来，她在落云宗魇兽给她的有关于盛招摇的回忆里，也曾听他提到过“姐姐”两个字。
盛招摇跟谢朝澜是双生子，酆司司直觉这所谓的“姐姐”，跟他们应该是没有血缘关系的人。
这个“姐姐”曾经住在魔域，如今应该是不在这里了，否则盛招摇不可能不去找她。
对了，盛招摇那块当做宝贝的玉牌，应该就是这个人给他的。由此看来，这个“姐姐”应该跟夙夙关系匪浅。
会是谁呢？
盛招摇对她，又是怎样的感情？
在理智上，酆司司知道，她不该去探究太多盛招摇的事，可情感上，却莫名的有些不忿。
这小花妖，莫不是除了利用她报复谢朝澜之外，还存了将她当做替身的目的。
思及至此，酆司司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下了，狭长的凤眸里掠过几l分不虞。
虽说已经过了许久，但盛招摇留在房间里的淡香还没有散去。酆司司微微垂眸，脑中忽然闪过盛招摇刚才情动时，润泽如玉的皮肤上，浮出一朵朵花开到荼靡的场景，小腹下意识的缩了一下，挥手将异香散开了。
就在这时，狰宁派魔侍来传话，说是有事要跟她商议。酆司司将思绪收了回来，淡淡道：“让她进来吧。”
“尊上。”
狰宁进来禀告：“听说蛇王挽昧来过了。”
“嗯。刚刚离开。有事？”
狰宁道：“挽昧跟郯郁都来过了，九幽之外的其他三位妖王，唯独崔阎月没来拜见，尊上，是否需要属下将她提来问罪。”
“崔阎月？这名字怎么没有听过？”
() 酆司司眉峰微抬，
从桌案的奏册中随意翻看了几l下，
确实，没有这个人的帖子递上来。
“她原本一直在人间游荡，近百年来才来到魔域。她的修炼功法有些特殊，一开始，是靠凡人的血液修炼，后来慢慢的，则靠吸食同类的魔气，来提高修为。她所管理的忘忧城里妖魔们怨声载道，其他各城的妖魔也对她颇为忌惮和厌恶。”
狰宁说到此人，言语间也有掩饰不住的不满。
“只不过当初大家都没想到尊上能出来，魔域里，四大妖王鼎足而立，彼此钳制。谁也不愿意破坏这种平衡。如今既然尊上回来了，这人……”
她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无论这人愿不愿意臣服于酆司司，狰宁的意思，就是留不得。
酆司司点头，之前其他三城的妖王各自为政，如今既然已经尽数臣服于她，那攻下忘忧城，自然不在话下。
只不过，酆司司并不打算让狰宁出手。
如今的魔域，并不适合交战，彼此内耗。最好的方式，便是由她出马，直接进行武力碾压。
酆司司道：“我去。”
说完正事，狰宁想起自己在姹紫嫣红楼前撞见盛招摇的事，略略思索片刻，提醒道：“尊上，您带回来的花妖，打算如何处置？”
酆司司万没想到狰宁会提到盛招摇，她如今身上还残留着盛招摇留下的气息，浅浅的甜香萦绕在口鼻之间。
酆司司一时间有些心虚：“我还没想好。”
“那小花妖，似乎很喜欢尊上。”
“嗯？”
酆司司震惊的抬起了头，不明所以看着狰宁，不明白她怎么会得出这样的结论来。
“你见过他？”
若只是除入魔域时短短的一面，狰宁应该说不出这样的话来。酆司司猜测他们应该是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有过交流。
“嗯，姹紫嫣红楼前，聊了几l句。他提到过尊上，打探您的消息，应该是想见您。”
原来如此。
酆司司心里空了一刹，淡淡的摇了摇头。
“他想见我，不过是……是想让我履行承诺罢了。与喜欢无关。之前，我一直没跟你说他的身世，如今恰好有空，狰宁，我有问题想问你。”
酆司司从出生以来，狰宁跟九婴两人就陪在她的身边教导她了。她对狰宁的感情十分复杂，可以说是亦师亦母亦友亦是亲人的关系。只不过狰宁却一直恪守君臣之礼，不愿以她的师尊自称。
但如论如何，酆司司很信任她。
她将盛招摇跟谢朝澜是双生子的关系和盘托出，又将天枢中发生的事，挑拣了一些重要的，说了。唯独隐去了两个人之间亲密过的事实。
酆司司道：“他想利用我报复谢朝澜，我倒是愿意配合他。可……”
她烦躁的揉了揉眉心，将在镜河中的见闻一一说了。
“尊上看到他，死在了结契那日？”
“是。”
“尊上怎知，
那日是你们的结契之礼？”
“当时他穿着嫁衣……”
酆司司愣了一下。
“尊上。”
狰宁的表情陡然变得严肃起来。
“镜河存在魔域与人间之间，
已有数万年之久。据我所知，从来没有人能逃脱它的预言。尊上莫不是想逆天而行，强行为那花妖改命？”
酆司司手指微颤，继而缓缓的收紧了。
“我确实不想让他死。”
“只怕您越是如此，越会弄巧成拙。况且，如今龙渊剑还在仙界手里，说不定，那镜河的预言，已经是不知多少年后之事了。尊上与其担忧未来，倒不如想想，您对他杀杀手，可能是什么原因。”
这问题酆司司早就想过，以如今她对盛招摇的感激之情来说，其实对他的底线，已经放的很低。
除非，他做出危及魔域之事，她才会毫不留情的对他出手。
狰宁应该也是想到了这个方面，所以才出言提醒。
酆司司直觉他不可能做危害魔域的事，她刚要脱口而出，话到嘴边，又生生地咽了回去。
经过谢朝澜的事，事实证明，她的直觉，并不可信。
她当初有多么相信谢朝澜，后来输的就有多惨烈。
她已经怕了。
“我知道了，狰宁，让我再考虑考虑。”
酆司司心情陡然沉重了起来。
狰宁一见她的表情，便知晓她应该已经有了决断。于是也没有再劝，更没有再帮着盛招摇说话，默默的退下了。
酆司司独自在书房坐了一会儿，慢慢的站起身来。
既然已经打算去忘忧城解决崔阎月的事，那她必然就要先离开九幽。
还是要先跟盛招摇打个招呼再说。
一步步走回寝殿门口，酆司司莫名的多了种近乡情怯的感受，她怕扰到盛招摇休息，并没有开门，而是直接闪身穿过房门进到了寝室里。
酆司司悄无声息的出现，而后微微一愣。
她没想到，盛招摇竟醒的这么早。
他上半身倚在床头，正在安静的垂着眸子，神色极为认真的用手指摩挲着之前她帮忙修好的那块玉牌。一股沉重的悲伤的气息从他的身上涌了出来，整个房间都透着难以言说的压抑感。
酆司司静静的看着他，看着他将玉牌握了起来，默默的贴在了颊边。
这个动作，让酆司司想起了，他骨节里探出的花来。之前那花也是如此，小心翼翼的触碰着她的脸颊。
酆司司忽然有些后悔。
尽管她并不明白这后悔的缘由是什么，只觉得他手上的那块玉牌，格外的刺眼。
她不该替他修好她。
但如今的情境，实在是不适合出声打扰，酆司司转身欲走，谁知就在这个时候，盛招摇余光不经意扫过她的方向，看到了她的存在。
“啊……”
盛招摇刚要启动这玉牌，听一会儿这玉牌里酆司司曾经留给她的话，乍然见到酆司司的身影，吓了一跳，顿时脸色大变。
他手下意识的一松，那玉牌立刻掉落到地面上，翻滚了两下，滚到了酆司司的脚边。
盛招摇呆了一瞬，迅速反应过来，就要下床去捡。
但酆司司在他之前，将这玉牌捡了起来。
盛招摇眼看着她修长白润的手指将玉牌握了起来，一颗心简直快要提到了嗓子眼，脸色苍白的看着她一步步的走近。
下一秒，酆司司将掌心摊开，将玉牌递到了他的手边。
“收好了。”
酆司司淡淡的道。
“嗯。”
盛招摇手指吓到发抖，颤巍巍的将玉牌接了过去。
他小心翼翼的将它收了起来，好不容易放下心来，偷偷的舒了口气，就听到酆司司居高临下，用微嘲的语气开口道。
“怎么，就这么怕我听见里面的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