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这次落水,可受了好大的惊吓,都昏晕过去了快三天了。”
什么,落水?
施棠心似乎听到有外界的声响,但头晕昏沉,不愿起身。
“是啊,你说二小姐都折腾成这般了,老爷也未曾来看过,说是忙着先前那位棠夫人的祭辰。可二小姐分明也是那位娘子的亲生骨肉,一个闺阁女儿,这么几个夜晚,都是孤零零卧在一塌薄衾里,还不知能否真正醒来,真是可怜极了。”
耳边依稀传来另一个婆子的叹气声。
周围人长吁短叹的,给施棠心整迷惑了,打算挪动身体一探究竟。
什么小姐,老爷的?
新时代新发展,都反封建这么久了,谁在玩cosplay古风游戏吗?
施棠心,年20,一位刻苦努力的小镇做题家,侥幸吊车尾成为某一线城市的名牌大学大三学生,正在进行她宝贵的第一次实习———当某个大型金融公司的打杂工AKA廉价劳动力。
她平生无别的特长,但识大体,善怼人,偶尔发疯。
从小到大,施棠心都正义感十足,无人敢欺负她。中学时代,她也曾多次帮助过被霸凌的善良女生,俨然是小团体里最靠得住的核心人物——心姐。
可廉价劳动力这称号,必然是得忍辱负重的。
作为实习生,被上司安排任务,那不也只能微笑着当牛马啊。
前一秒施棠心还在实习的CBD某大厦下,冒着刺眼的阳光和下午的热浪,为了上司的一句吩咐,跑上跑下给整个办公室买咖啡。
“天哪,你们真的不知道,那个老登天天板着个脸,只知道用嘴巴放屁。午休时间,还非要压榨人喊我去买冰美式,苦死他算了!”
施棠心正恨恨地向寝室群聊怒斥着资本家上司的卑劣行径,心里思索着怎么制衡这老板。
她可怜兮兮地抱着好几杯咖啡,伸着仅存的一根可怜小指,发送完语音条。
突然一辆引擎狂响的贼拉风摩托车跃过施棠心的头顶,一片电光火石之间,她被笼罩在我天灵盖上的外放音响震得惊慌失措。
真是“吊桥效应”的最佳示范。施棠心想,要是搁小说里,这种出场妥妥的小说男主角啊。可惜现实却总是令人沉默。
在气流的带动下,施棠心的手跟着惯性来回摇动。
四杯Starbucks 霎时从她手上飞开,化成棕褐色的浓浆,倾盆而下。
———说时迟,那时快,咖啡液淋了施棠心满身。
“有病啊——”回过神,意识到遭殃的施棠心拖着余音,向左冲黄毛摩托男大吼,然而右边的大货车却伴着真正催命的铃声向她开来……
只记得一片白光。
完了。施棠心心想。
这个距离,这个速度,这次真玩没了。
走马灯结束了?
记忆突然中止,施棠心有点忐忑,但还是尝试着微眯起了眼。
目光所及之处混混沌沌。
定睛一瞥,居中摆了一张黑漆案几,底下摆了两个矮几和些许圆墎方凳。桌子靠东处有一盏插着几枝残梅的白瓷雕花瓶,似乎年久未清理,早已落了灰。北窗洒进一点光亮,但毕竟背光,整个屋子竟透着行将就木的夕阳之气。
再往左,是一匣雕着小兽的紫金木椟,那俩小兽像鱼在水中并肩,又像鹤展翅在彼侧。这不管是什么生物,都是一对爱侣呀,她注意力被转移,饶有趣味的想。
突然,一双手偷偷拨动木匣的锁扣,施棠心目光朝上看,竟是位衣着秀丽的古代女子。
这女子的动作本就蹑手蹑脚,四处张望时,突然与施棠心一对视,吓得手猛地伸回,锁扣弹回砰砰几下响。
女子忙大声叫喊:“姑娘,二姑娘醒了!”说罢匆匆提着旁边的炭炉打算出去,在门口又折回来,战战兢兢对施棠心支吾,
“姑娘,刚刚奴婢在给您擦东西,碰巧擦到匣子了。奴婢没有别的意思。姑娘福大命大,您醒来奴婢就放心了,我去给姑娘拿新炭火来暖暖姑娘屋子。”
这女子扑腾一下伏下,又悉悉索索站起来,看起来才约莫十五、十六岁光景。
“等下,你站住!” 施棠心一时没搞明白状况,忙将她叫住。
可能是才苏醒在这诡异森森像横店一样的古装剧现场,施棠心面色苍白,语气冰冷。
显然面前的小丫头不认为,她比施棠心更像个落水惊恐的小女孩,慌得直跪下,连忙磕头。
“姑娘,奴婢错了。奴婢家中母亲重病,弟弟又要娶妻,实在日子难捱,才心生坏念头偷顺姑娘的东西接济家里。奴婢自知行为实在恶劣,姑娘要打要罚随意,只求姑娘不要将奴婢赶出府内。”她跪在地上,战战兢兢,浑身抖得跟筛子似的,似乎害怕极了。
什么?
施棠心心一沉。
莫不是她穿越了?
还穿越到不知哪个朝代的小姐身上。
而眼前这位小女子,显然是这府里某位地位较低的丫鬟。
这小丫鬟估计是以为施棠心落水昏迷,短暂不会苏醒,悄悄来偷她的东西。
施棠心理了理头绪,上前去扯着小丫鬟的衣领,想装作一副盛气凌人的样子质问她前后经过。
好歹她也是辩队好手,平时在校队比赛中多次赢得喝彩,换个地方实战,打一套虚张声势的盘问,不是信手拈来吗?
只是施棠心高估了她现在身子的情况,手一抓就无力地垂下去了。
原来是虚弱的病美人人设啊,施棠心腹诽道。
“好啊……”,脱口的嗓音也软绵绵的,“你告诉我,你叫什么,咳,咳……”
大虐。
施棠心整无语了。原主这个病秧子状态,连她问个简单小问题,都像挤牙膏一样。
眼前人战栗着,也不敢抬头看施棠心,颤颤巍巍地说,“奴婢名莲清,是袁夫人屋里的粗使丫鬟。”
袁夫人?闲暇摸鱼时,施棠心也读过几本穿越古风文。
这位小丫鬟莲青,说是袁夫人屋里的人,显然不与她住一块啊。
哟,合着这原主不是当家夫人的亲崽,倒还是个庶出的小丫头啊。
“莲青,这位大娘子……咳,咳咳。”施棠心出声,还想从这位莲青嘴里套出点线索,喉咙却咯痰一般出不了语句。
忽然门口熙熙攘攘有喧嚣,传来清脆的女声。
“施大人来了——袁夫人和四姑娘也来了——”
施棠心忙撑起身子想去看这与她未来命运关联甚多的一行人,莲清也早跪在一边。
只见一位身材清瘦的中年男人,三、四十来岁年纪,一身锦袍,服饰颇具华贵,直直向她走来。
这中年男人虽年纪上来了,但丰姿隽爽,剑眉入鬓,颇有风霜之色,顾盼之姿,略能得窥出他年轻时的潇洒。
这要是再年轻点,去参加现代选秀,怕是得被pick到最后,混得个男团门面吧。
施棠心暗暗端详着,男凝这位施大人,给他打了个7.5分的颜值分。
突然,施大人冷电一般的眼神落到她身上。
“棠心,你现在可好些了?”冷电般的目光突然变得柔情万分,施棠心缓过神,与这位男人对视。
他黑如沉井的眼睛里毫无波澜,弯着的笑眼,内里竟是一潭死水。
不过,施棠心?这原主倒和她的名字一模一样。
“二姐姐真是被吓得不轻。连父亲都不知道叫了。落个水,别是连什么都忘了。”
这奚落言论声音的主人,站在施大人身旁。是一位身着朱绡翠纹裙,外罩棉纱镶毛斗篷的年轻女孩。她执一柄月白团扇,脸上粉扑扑的像一块鲜软的粉蒸肉。
虽然言语尽是嘲弄,可她却并无奚落后的爽快,脸紧绷绷的,无官都团成一块,直立着看着施棠心。
什么啊,施棠心略不爽。她初来乍到,可也不是能白受嘲弄的。
“你说什么鬼……”
可恶!她因“病美人”人设,依然声如蚊讷。
开口未遂,便被一个温和慈爱的声音打断。
“好啦!芍心,棠儿遭遇险事,幸而平安活着,已是大福。你就别又指摘你姐姐的礼教了,掐尖儿数一数二的大家闺秀能有几个,棠儿毕竟也是在乡下自由惯了的。府上规矩多,棠儿的快活劲,除了你父亲,大家谁不喜欢这样热络新鲜的氛围!都少说嘴,姐妹和睦,才是上等人家呀。”
听至一半,施棠心已然意识到语言暗藏的明褒暗贬。
但乡下成长、棠芍姐妹等信息更是轰炸她的大脑。
那位男人是施大人,也就是父亲,并且那位女孩是芍心妹妹?那眼前的这位表象慈悲面善长辈,岂不是母亲?
施棠心被自己的大聪明折服,毕加思索,咻地一下扑到她的怀里。
“母亲———”
优秀的沉浸式表演。
施棠心想,如若她是观众,她也会被自己的真情实露所折服。
而周围的人都仿佛被惊到了。
跪在一侧的莲清身子抽搐了下,旁边的芍心妹妹更是目瞪口呆,余光里施棠心似乎还看见施大人的瞳孔有些微转动,但外表全然一副镇定泰然的模样。
被施棠心环抱的袁夫人身子一僵,很快缓和了过来,轻抚她的背,对施大人说道。“老爷,棠儿真真是受惊了。不管怎样,现今好歹苏醒,也不枉我日夜祈祷佛祖,来保佑我们施家骨血。”
yue,棠儿这称呼太恶心了。施棠心顿时怀念起她作为团体里的反霸凌先锋——被称作“心姐”的高中生涯。
那边袁夫人的嘴角勾起笑,继续道“既然我承棠儿一句母亲,往后,也定会派几个丫头跟着她,照料她的起居。愿菩萨保佑,快快恢复如初呀。”
施棠心抱着这位袁夫人嫡母,听她满口仁义菩萨,心里思索着。
蹊跷的是,这袁夫人脖颈上的佛像玉石链子一晃一晃,色泽竟有些像莲青偷的匣子里漏出的光。
而施大人父亲看着母慈女孝的图景,微眯双眸,看似万分满意。
半晌,他身后的小厮上前去悄声耳语,他即忽地起身。
“棠儿,你生母去世甚早,留你一个小姑娘,好在你如今与大娘子也情谊恩重,互修为好,令吾甚是欣慰。”
他引入正题,“这几日,也快到你生母的忌辰,父亲会带全府上下前去祭拜,也不枉费了你们娘俩。”说罢施大人起身,“父亲还有要事,”一旁小厮忙去门口开路。
施大人语毕,施棠心身上的袁夫人眼神黯然不少,一会儿也恢复了正常。也不知是否是她的错觉。施棠心想。
“棠心,那为父先去忙碌政史。”
他扭头又对向那位袁夫人说,“夫人,你看着派点丫头,这屋子冷的紧,连光都照不进来,你记得多看住下人照料好我们二姑娘。”
随即,施大人紧了紧靛蓝色的腾云祥纹对襟窄袖长衫,拂开冰蓝色的门帘,离开了施棠心的视野。
父亲甫才离开几秒,施棠心面前的芍心立即冲上来打掉她环绕袁夫人的手,“别推搡我娘,你干什么呢!”
这芍心急冲冲地我,“你刚刚在父亲面前演什么?这些日子,你明明事事为难我娘,这下栽一跟头水,倒还假惺惺了来……”可能是冒进理亏,芍心话越到后越小声,变成了嘟囔。
她越气,施棠心倒是越对之前的原主和这位同父异母的妹妹的过往饶有趣味,不禁想调戏下这位怒目横瞪的小女子,挑眉笑说,
“你说说,我平日怎么你们了?原来结下这么大的仇怨,值得知书达理的芍心妹妹,要这样泼妇打我的手,骂我的人,到底谁是从乡野来的啊?”
施棠心津津有味地看着芍心越来越气——人都要跳起来了!
她急了她急了她急了她急了她急了她急了她急了她急了她急了她急了。
不惹事,也不怕事。施棠心向来遵循这个原则。既然芍心言语放肆,也别怪她驳话。
芍心语气激动地大叫:“你还敢说! “
“你我本来和睦,可你偏要谋害我未曾出世的亲弟弟!你现在一副乖巧柔弱的样子给谁看!”
等等,施棠心彻底懵了。
原来她是谋害家嗣的亡母遗嫡女?
救大命了,这个开场,困难模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