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年建国前夕，年幼的杜兰欣嚷嚷着要跟姐姐杜兰芳一起去新学堂上学。杜老三粗暴地说：“你还不满六岁，上什么学？在家看弟弟吧！”杜兰欣听了父亲的话哭闹起来，赖在地上又是撒泼又是打滚，还哭喊道：“不，我不在家看弟弟！我就要去上学，我不在家看弟弟……”于氏怯生生地对杜老三说：“孩他爹，还是让她去上学吧，这个丫头拗脾气上来了，跟她置气净让邻居笑话，再说她想上学也不是坏事啊……”杜老三武断地说：“女孩子家，读什么书？认几个字得了！你不能总惯着她们！”杜兰欣说：“那你为什么让我姐去上学？我也要去上学！要不就让我姐也回来！”杜老三瞪了她一眼说：“你姐比你大三岁，等你再过两年，也让你去上学。”杜兰欣说：“我不，我今年就要上学，你不让我去，我就不给你们看弟弟……”杜老三说：“你拗什么拗，信不信我揍你一顿？”杜兰欣说：“我就是拗，揍我也要去上学！”于氏又过来劝说，杜老三考虑再三终于同意让小女儿入学了。从此，“你拗什么拗”在杜老三家里就成了口头禅。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你拗什么拗”经过孩子们的起哄和嘲笑，又悄悄地演变成了最后的“你牛什么牛”。
杜兰欣这一入学，可是不简单。生性要强的她，处处跟姐姐学，样样和男孩比。上学比别人去的早，放学比别人回的晚，有了问题就问老师，还啥都学得飞快，无论是学习还是劳动都不比别人差，她提的一些问题也稀奇古怪，就是老师有时候也回答不上来。她问：到底是先有鸡还是先有蛋？为什么骡子不能生育下一代？
在学校，她从老师那里了解了很多巾帼英雄的故事。她发誓也要成为顶天立地的巾帼英雄。她特别崇拜花木兰、穆桂英和施剑翘这三个女英雄。有一次，班里一个地主的儿子揪女同学的辫子，好多人都不敢吭声，杜兰欣挺身而出，把这个比自己高一头的地主羔打得鼻青脸肿。她愤怒地指着地主的儿子说：“你牛什么牛？想造反吗？”这一刻她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一代女侠，明白了鲁迅先生“横眉冷对千夫指”的意思，原来所有的坏人就是千夫指！
读高小时，她曾经给抗美援朝的志愿军写过一封热情洋溢的崇拜信：“敬爱的兵哥哥，我是冀南城郊的一个学生，特别敬佩你们保家卫国。我感觉你们特别牛！我虽不能像常香玉一样给你们捐飞机，但是我决心把自己许配给志愿军的官兵们！如果你们牺牲了，我愿意给你们的父母养老送终！如果你们受伤了，我愿意无条件嫁给你们做老婆……”这封信让她在当地出尽风头，杜老三被气得见了她就骂！其实杜兰欣内心是想嫁给军官的。当受伤的战士从朝鲜回来，上级有心撮合他们时，她又以自己年幼拒绝了，实际上是她嫌战士级别太低，这让做妇女工作的领导很生气，感觉被这个心机太重的小姑娘忽悠了。
初中没毕业，杜老三就让两个女儿回家帮助务农了。这时，两个女儿都长得亭亭玉立。杜兰欣虽然只有十五岁，也有一个男孩喜欢上了她。村西头刘万邦家的二小子经常趁她放羊的时候去后山坡找她说话，替她割草。时间长了，闲话就出来了。有的村民在于氏面前有意无意暗示两个人关系不正常，于氏觉得孤男寡女授受不亲，不该走得太近，就悄悄地把情况告诉杜老三了。刘万邦家是村里有名的落魄户，杜老三担心时间长了出问题，就把刘万邦的二小子打了一顿，警告他离自己的女儿兰欣远一点。兰欣的朦胧初恋刚开始就结束了。兰欣听说原因后和继母发生了激烈争吵，她质问继母：为什么要干涉我的终身大事？她从内心恨死了父亲和继母。其实这些年来继母对她们姐妹俩还是挺尽心的，尽到了一个母亲的责任。兰欣却不领情，她发誓以后一定要找一个自己喜欢的人，绝对不屈服于父母的独断专行。
一九五八年底，姐姐杜兰芳积极响应公社“大炼钢铁”的号召，去几十里外的炼钢厂当了一名工人。这让杜兰欣很羡慕。杜兰欣向来爱攀比，虽然不知道当工人有多艰苦，可是也想去凑个热闹。她虽然比姐姐小三岁，可是个子却和姐姐一样高。她心里想：当工人肯定要比当农民有出息，于是就背着父母偷偷找村干部报名说要当工人。杜老三希望她能留在家帮助媳妇干点家务，说什么也不同意她也去当工人。杜兰欣说：“我凭什么不能去炼钢厂当工人？我比我姐差吗？我姐能干的，我也能干！”杜老三听了，气得无话可说，直生闷气。后来，因为年龄太小，炼钢厂没有要她，兰欣最终没能如愿以偿。为此，她非常伤心。也许是命运使然吧，因为没能当上炼钢工人，更重要的是因为性格迥异，后面几年她和姐姐兰芳就慢慢拉开了好大一段距离，两个人走上了截然不同的人生道路……
两年以后，全国各地到处出现了严重的自然灾害，冀南地区当然也不例外，很多人在灾害期间被活活的饿死了。继母于氏也因为疾病和饥饿去世了，年仅四十二岁。兰欣没有滴一滴眼泪，甚至有些幸灾乐祸，她心里说：这个可恶的女人终于走了！不幸的是专制的父亲竟然染上了肺痨，整天咳嗽不停，她远远地躲避着可怜的父亲，寻思着他会不会随时被风吹走。因为灾荒和疾病，家里的光景每况愈下，父亲杜老三见女儿帮不上家里的忙，就对她们也没有什么好脸色。
为了减轻家庭负担，也为了让一家人能够活下去，杜老三想把两个成年的女儿早点儿泼出去，于是就催促她们俩早点儿结婚。在父亲的催逼下，杜兰芳和炼钢厂的男职工高琪晨仓促结婚了，日子虽然过得很艰难，但总比父亲和弟弟妹妹过得要好一些。杜兰欣性格倔强，不愿意草率结婚，亲戚邻居一连给她介绍了好几个对象，她却一个也看不上眼。杜老三讽刺道：“你挑什么挑？就咱家这个条件，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人结婚？难道非得找个战斗英雄吗？”杜兰欣说：“我的婚事我做主，我不比我姐差，她能嫁给一个工人，我也一定能。这辈子嫁不了工人，我就自己过。”杜老三气得要拿扫把打她，被杜兰芳拦住了。杜兰芳和高琪晨又给杜兰欣介绍了几个对象，无奈她还是看不上眼，后来姐姐、姐夫就有点儿懈怠，不愿意再管她的婚事。没想到姐姐、姐夫都没有看好的工人张秀民，杜兰欣居然喜欢上了。杜兰芳说：“兰欣的眼光就是与众不同，我们感觉条件很好的人她看不上，我们感觉条件一般的人她反说好。”杜老三说：“管她呢，日子是她和人家过，她喜欢谁就嫁给谁吧，我也没心思再管她了！”就这样，杜兰欣嫁给了炼钢工人张秀民。杜老三趁机给张秀民的父母说：“必须拿二十块钱的彩礼才能娶兰欣。”此前，杜老三还给高琪晨的父母要了二十块钱的彩礼。靠着这四十块钱，杜老三和儿子度过了灾荒期间的经济危机，还给残疾的儿子找到一个外地媳妇。杜兰欣和张秀民则开始了一地鸡毛的婚后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