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花堪折直须折，莫待无花空折枝。有机会看到西湖的雪景你就抓住机会去欣赏，人事的变迁往往比想象中的剧烈许多，这次没看到，可能一生也看不到了。
顾修常来到了西湖，已经看不到雪存在过的痕迹了，高大的梧桐和厚重的古柳空留枝干，这里是存不住雪的，道路边、断桥上更不会有残雪了，西湖游人如织，哪有雪保存下来的条件，湖心的岛、远处的山依旧苍翠，哪里又有雪的影子。
顾修常静静的坐在湖边的长椅上，平静的水面上残留着枯败的荷枝，来年它们还会翠绿，来年也会下雪，但是来年，这座中国第五城已经不会有他顾修常了，他终究还是没有看到西湖落雪的样子。
就在刚刚，顾修常接到家里的电话，三爷爷也走了，这并不意外。恰好现在也没有工作了，顾修常索性决定回家多住一阵子。
望着怀里的毛主席的画像，顾修常的心里充满着悲戚，悲伤反而不多，更多的是悲哀。顾修常回想着家里人的生平，不由一声长叹，人呐，其实啥也留不下，哪里需要去管什么生前身后名呢，反正百年之后都是一抔尘土。
三爷爷自食其力，凭良心，干了一辈子，一无所有，最后还要背着债而去。顾修常的亲爷爷也不遑多让，顾诚民人如其名，确实是个诚实的农民。每年秋收的时候，卖了玉米或者花生，就去把卖的钱存起来，到临终前终于攒了五万块，一场手术，花了个干净，手术很成功，但人还是去了。
顾修常的爸爸顾正行，行得真是正啊，为了给儿子结婚，掏空了积蓄付上了首付，可那房子还没影呢，月月都要还房贷。房贷他还不敢停，生怕违了法影响了儿子的前程。大伯一家就更不用说了，修远去了，他们活的也没有了色彩。
顾修常自己也很无奈。他为公司拼命地加班，公司下个通知就可以将他清扫出门。唯一值得安慰的是工资还算丰厚，可是他投资了股票，他自以为是行业从业人员，有一些信息优势，可一路保卫战下来，这些年的努力也都套在山岗上了。
真是让人emo啊，这世界倒也饿不死人，但想实现阶级跃迁也绝非易事。顾修常买好第二天的高铁票，简单收拾了一下屋子，告诉房东自己要退租，当然了，租房的押金是要不回来的。
三爷爷的葬礼进行的很顺利，因为临近年关，村里逐渐热闹了起来，这次来得人很多，当然也都是一些五十岁上下的中年人，年轻人可要劳作到除夕呢。
这些人基本都是工地上的农民工，天冷了，就早早回家过年了，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应该有很多人没有拿到薪水，好像听说要有新的法律了，开发商的政协委员提议要禁止恶意讨薪呢。
三爷爷的葬礼办的很热闹，大家聚在一起，喝着高度白酒，聊着庙山房子烂尾的事情，发泄着内心的愤懑。他们去城里盖了一万套房子，他们掌握了一百零八种盖房技巧，却不能施展在自己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废墟上。
房子已然没了，房贷却要一分不少的继续供着，不是他们傻，他们有软肋，他们不希望影响到后辈的前程，他们宁可把自己化为烂泥，也要后辈在烂泥中开出鲜花。
他们以为后辈可以在大城市里有尊严的活着，他们错了，牛马的后代还是牛马，他们只是换了个拉车的地方，各种负债就像马嚼子一样牢牢的套在他们嘴上，他们甚至更加低廉。
葬礼进展的很顺利，除了游手好闲的五保户顾诚学外，顾家诚字辈的人员都已归位。葬礼结束后，顾诚学明显低落了很多，不出意外的话，下一个就轮到他了。
还有一件事让顾诚学抓耳挠腮，颇为恼火。往年国家发给五保户的救济粮早就下来了，今年却迟迟不见动静，往年还可以去村长家问问情况，今年庙村已经没有村长了。
庙山的工地停工了，庙村的土地整体承包出去而拿不到承包款，汹涌的辱骂之声逼得村长辞职了。村里仅剩下的三个党员都不愿意接手这个烂摊子，索性就保持无村长状态了。
没有村长就只能去找镇长了，但不开玩笑的说，一个镇子十几个村庄，知道镇长长啥样的不超过百人，一个升斗小民哪里又能找到镇长去问清楚这点小事。
找不到镇长，只好去找镇长的小舅子了，正好他在跟修远闹腾的时候露过面，有好事的知道他的底细，他就是不远处的展家村人，名叫展洪波。
也许是兄长子侄接连去世让顾诚学满腔愤恨，也许是看到了生命的无常也让他看轻了自己的生命，一个有点油滑的老农民带着砍刀就往展家村去了。
找到展洪波可太简单了，到了展家村，打听一下你们村的和珅呢？所有人都会指出他家在哪里。
这不临近年关，展洪波带着全家老小都从城里回老家过年了。展家的院子可太热闹了，恰好赶上过年，成箱成箱的年货摆在院子中间，一看就知道他的姐夫官位不小。
展家喂牛的槽子都是镇上的大号铁制垃圾箱，隔牛用的栏杆是人行道的防护栏，就是不知道展家的牛有没有公职人员的编制？
顾诚学找到这里也不说话，只是慢悠悠的磨着他砍腊条用的砍刀。他自知嘴拙，而官字却两张口，如果争论的话，必然是讨不到便宜的。
顾诚学的行为可把展洪波吓了一跳，他一边打电话给县派出所，一边回家埋怨父母，自己早就在县城买好了别墅，父母非守着这屋子不走，碰到这个煞星可咋整？
警察来了也不好定罪，大过年的围拢了一圈人，现在可不敢轻易执法了，谁知道哪个不长眼的拍了抖音，这要给放到网上，谁也兜不住啊。加上顾诚学年纪也大了，执法过程中要是有个闪失，职业生涯算是报废了。
于是警察们就开始温和的劝诫了起来，可这个顾诚学油盐不进，只是讷讷的说着，怎么自己的低保金还没发下来，看得出来，拿不到低保金他是不会罢休的。
要是说低保被和珅卡住了，那也是有点冤枉人。警察也看出来了，这是在这讹人呢，可人家也没动手，也没有罪名给逮起来不是。况且警察也讨厌着这个和珅呢，看到没闹起什么事情也就散了。
展洪波可不敢冒险啊，他的命金贵着呢，这些年光国家的补贴，他就薅到了不止百万。哪怕这么有钱了，庙村百亩地八万块他都不愿意掏，所以啊，富人的钱也是一点点节省出来的。
可这次不掏钱是不行了，他的侄子前几天还跟自己闹过口角，自己转头就送他进了局子进修，没想到这小子扛不住打击，出来后就自杀了，万一这老货突然发狠，一命换一命，那可是大大的不划算。
展洪波不掏钱的时候不含糊，掏起钱来也不含糊。五保户一年可以领取五百五十元，展洪波大气的掏出六百，递了过去。
顾诚学抬眼看了看，没有搭理，继续磨着刀。展洪波气的嘴角直抽，随后他眼珠一转，又从皮夹里拿出一叠钱，凑够三千递了过去。
顾诚学咧开大嘴，吐出唾沫，慢条斯理的数了起来。阳光撒在顾诚学的脸上，他由衷的笑了，每数一下他就畅快一分，他感觉自己心中的郁结疏通了，最不成器的老四也终于能为死去的兄侄做点什么了。
输完钱后，顾诚学又拿了一张还给展洪波，“就当给你孩子的压岁钱了”，说完便拍拍屁股走了，徒留展洪波站在风中咬牙切齿。
顾诚学可不傻，诈骗金额超过三千就要立案了，到时候警察来了可不帮他了。展洪波也是个聪明人，过完年没多久，他就勒令父母搬家了，君子都不立危墙之下，况乎小人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