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锡市郊外，名门雅苑是当地有名的富人区。洋房林立，豪车名媛随处可见。穿着白色护工服的小姑娘左手拎着一袋面粉，右手拎着一袋蔬菜。所过之处，那不怀好意的目光看得她只想骂娘。
没办法，经济不景气，像她这样从农村里出来，半工半读的女大学生想要多赚点零花钱，只能委屈自己。还好学的是护理专业，从家政公司很容易找到兼职的工作。但富人的钱哪有那么好赚？遇到的不是流氓，就是变态。
眼下，她的雇主就是个变态。陪护一天可以赚两千，除了照顾对方的饮食起居，还要听他讲课，绝对相信他所说的每一句话，不得质疑。除此之外，雇主还会布置家庭作业，隔天检查学习成果。想要糊弄过去，根本行不通。
富人的生活就是这般没有下限。此前，他已经辞退了十几名护工，没有一个可以坚持两天。无奈这位金主爸爸给的太多，家政公司也乐得陪他继续玩这变态的教师游戏。
来之前，老板千叮咛万嘱咐让她满足客户一切合理的诉求，不能激怒对方。因为这位金主患有严重的精神分裂症，还是脑癌晚期。换句话说，他活不久了，赚钱的机会同样也不会持续太久。
按照导航的提示，她很快来到了别墅门口。内心满是惶恐与不安，毕竟学校没教过怎么照顾精神病人。此刻的感觉就像被疯子面试。
深吸了一口气，在门锁上摁下“654321”。如同儿戏的密码真就将门打开了。不过在开门的瞬间，浓郁的烟草气扑面而来，呛得她连连咳嗽。
即便是老家的棋牌室也没这里的味道夸张。何况现在是早晨8点，难不成雇主昨晚没有睡觉？
想到这里，小姑娘弱弱地问了一声，“王先生，我是护工小云，我进来了哈。”
无人回应，小云的脸上反倒是浮现出一丝精明的坏笑。想着雇主要是白天睡觉，那今天的工资岂不是混得很爽。按照老板的交待，雇主没有吃早餐的习惯，并且只吃面条，面必须是手擀的。所以她事先买好了面粉与蔬菜，准备用两顿西红柿鸡蛋面来打发对方。
换好拖鞋，小云从玄关向客厅走去。想象之中，土豪的家应该是金碧辉煌，满屋古董，然而这里的装潢比快捷酒店还要简单。客厅连接敞开式的厨房，一水的大理石，配上棕黑色的实木家具，给人一种冰冷的感觉。墙壁上毫无修饰、泛黄且极有层次感的壁纸暴露了雇主的烟龄，又平添了一丝颓败的气息。总之，这里一点也不像个家，更像是房子主人为自己打造的监狱。
不知为什么小云总觉得雇主已经嗝儿屁了，忍不住想起曾经看过的鬼片。此刻，她向着厨房一步步走去。每踏出一步，都会猛地回头，用那犀利的目光警觉地扫视周围。
突然头顶传来一声沉闷的询问。
“嗯……你在玩一二三木头人？”
抬头望去，二楼的栏杆旁，穿着卡通连体睡衣的男人叼着根烟，戴着帽子，整张脸一半被胡茬淹没。眉头紧皱，正一脸凝重地注视着她。
小云瞬间石化。社死不可怕，但是被精神病人嫌弃，将她辞退，这会是一生的污点。她必须想办法补救。于是将手中的食材高高举起，挤出尴尬的笑容。
“王先生，我是新来的护工。特意买了面粉，今天吃西红柿鸡蛋面怎么样？”
“你会做面？真是厉害。”
毕竟会做手擀面的女大学生比大熊猫还要稀有。为了这份高薪的工作，小云也算做足了功课。
听到夸奖，她喜滋滋地点头，旋即便要露上一手。不料，雇主压根不吃这一套。
“我没有吃早餐的习惯，还是等中午再做吧。对了，我的规矩你懂吗？”
没想到刚一上班，就要cos学生，雇主到底是有多想当老师？这么迫切，还真是个变态。
“我懂，不能质疑您说的话，认真听课，完成课后作业。”
她的回答让雇主非常不满。
“放屁。只要你能听得懂我讲的东西，随便你质疑。我不介意天天雇你，但前提是你真的听懂了。”
小云木然地眨了眨眼。
情报有误，雇主不是变态，而是个傻子。看架势，他想在临死前，收个徒弟。不过天底下，哪有老师主动给学生送钱？这也太奇怪了。
想着多学点知识也没有坏处，小云自信满满地说：“放心吧。从小到大，每次考试我都是年级前十，没有我学不会的东西。”
雇主一口气吸掉嘴里的半截香烟，将烟屁股随手一弹，便往楼下的房间奔去。不多时，他推着一块白板出来，用彩笔在上面写下“王诩”二字。
“简单介绍一下，我叫王诩。你随便找个地方坐下，然后介绍一下自己。”
字迹规规矩矩，就像小学生写的。小云憋着笑，努力配合王老师的表演。
“我叫仇云，今年21，就读于锡大，还是大三的在校学生……”
自我介绍还没结束，便见王老师好奇地打量着她，突然发问。
“你的毛发是不是比较旺盛？”
小云触电般将双手抱住胸口，她警惕地看着对方。
“你……”
很想骂一句，“你个变态。”却见王老师笑着摆了摆手。
“别误会，仇姓不多见。你的祖先是仇由国的公室，按道理你有胡人的血统，可是你的长相、身高、发育程度完全看不出来。就算汉人的基因再强大，也不可能完全抹掉胡人的基因。所以我猜你的体毛比较旺盛，不然你祖上要么是改了姓，要么被绿过。”
仇云满脸震惊。这位老师是真的神。她的确体毛旺盛，脱毛的痛苦一般人难以想象，但是这么羞耻的问题没法回答。她只能委婉地说：“你仔细看，我的眼睛是棕色的。”
“这就对了。以后遇到姓智的，记得多接触。他们的祖先让你们姓仇的背负百世送钟的骂名，这笔血债子子孙孙都会偿还，所以是你命中的贵人。而遇到姓狐的，一定要远离。你们两家同出一脉，世代血亲，所以子孙后代结仇的概率极高。切记不要和姓晋的人结婚，他们祖上好吃软饭，害死了你的祖先。如果债没还清，很有可能会被你克死。当然，你可以把他当备胎，就算不结婚，他也不会记恨你。”
这番话由不得仇云不信。因为她的好闺蜜就叫智贤，但凡遇到难处，只要说一声，对方总会施以援手。而欺负的她校霸恰好姓狐，追求她的学弟姓晋。三者全中。
此刻，她除了震撼，还是震撼。若非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她怎会相信世上真有能掐会算的隐士高人。何况高人还穿着卡通版的小熊连体睡衣，说话间，又点了一根烟。他潇洒地在那白板上写下四个词。
“我讲的东西非常简单，就八个字。阴阳，矛盾，因果，真假。你可以理解为哲学或者是宇宙运行的基本规律。如果你能学懂吃透，我保证你的人生会发生质的变化。因为这些知识在古代是帝王才能学到的，现在也没人敢教。”
没想到一上来就教真本事，仇云兴奋地点头。内心却是想着那些被辞退的护工怕是脑子有坑，这么好的学习机会即便没有工资，相信也有人乐意聆听高人的教诲。
出神之际，却听高人突然发问：“你读过《易经》吗？”
仇云赶忙收回心神，不假思索地回道：“刷视频的时候，看到过。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高人一脸嫌弃。
“你看的是营销号。这句话是孔子说的，和《易经》没有半毛钱关系。其实《易经》是本反贼日记，正常人都看不懂。但它千百年来，被誉为百经之首，正是暗含了我说的四个哲理。”
说罢，他敲了敲白板，将那八个大字又重复念了一遍。
“还好你没有先入为主的概念。从现在起，我说的每一句话，你都不要轻信，抱着怀疑的态度，先认真听，然后再去求证，直到遵从本心，你真的相信我说的话，那时才会念头通达。”
仇云认真地点头，不禁暗叹不愧是高人。师者，传道授业解惑。现在的老师不传道，只会照本宣科。怀疑老师的话那就是质疑标准答案，自己和分数过不去。而高人却是大度地让她质疑。
“历史是胜利者写的，所以不能全信。想要读懂一本书，先要了解作者，将自己带入他所处的环境，你就会明白他写书的目的。即使不读，大概也能猜到他想表达的意思。毕竟人的一生很短暂，编个故事全凭阅历。”
对方的观点很新颖，教学方式更是与众不同。
“闭上眼睛，我先给你讲个故事。假设你是西伯侯姬昌。放在现代，或许是个即将退休的市长。你所在的国家被资本把持，商人唯利是图与官僚勾结，从上到下腐败不堪。可怜的百姓被资本家吸血，被官僚盘剥，被神权愚弄，生不如死。而你的老板却视若无睹，他不仅好战还贪财。虽然你也贪，但你良心未泯。于是暗下决定，别人如何瞎搞你不管，但至少你要让自己治下的子民活得像个人样。此后，你很少参与政治斗争，从不站队。一心发展当地的民生与经济，只盼在退休后，能落下个好名声。当然，像你这样明哲保身的人，官场大有人在。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这帮人自然走得比较近。私底下，经常交流一些脱贫致富的心得。这样的生活非常充实且又有成就感。可是直到某一天，有小人进谗，诬告你们表面为百姓办实事，实则是笼络人心，想要颠覆商朝政权。老板震怒。此后，与你亲近的同僚接连被抓，不是财产充公，就是家破人亡。”
讲到这里，高人停顿了一下，感慨道：“可叹这世道，做个好人怎么就这么难呢。”
仇云深有同感，但一颗心早已沉浸在故事当中。她不禁脑补起后面的剧情。作为零零后的一员，仇云自然没看过《封神榜》。历史课本上，关于周文王的记载也只是寥寥数笔。
随后高人讲述起西伯侯被囚禁在羑里，前后的心态变化。
“你想做个好人，但你的老板是统治者，他并不在意对错。他要的是维持各方势力的平衡，确保自己的股份最大，最有话语权。弄死你，自然有大把的人愿意当替补。而不弄死你，可以震慑像你一样不给钱还头铁的官员。我想此刻你一定非常恨他，痛恨这世道不公，不给好人留条活路。再坚守本心，你势必家破人亡。唯一的生机是行贿，搞些权色交易，你又当作何选择？”
零零后主打一个快意恩仇，她们痛恨圣母，主角黑化的剧情才符合情理。
仇云果断说道：“我选后者。”
随着一声调侃的轻笑，高人继续说道：“钱也送了，人也送了，可没一丁点消息。你坐了七年牢，没有手机，没有WiFi，总得干点什么，打发无聊的时光。试想，一个五十多岁的老头，过了不惑之年，很有文化。每天不能搓麻将，不能下象棋，还不能钓鱼，那唯一的爱好肯定是研究哲学。不然寺庙也不会把老头老太当做目标客户。”
仇云不过是二十出头的小姑娘，自然无法体会五十知天命的意思。半辈子学了那么多杂七杂八的知识，总得结合自身阅历，求证总结一下，再传给子孙后代，让他们少走些弯路。入土后也就安心了。所以这个阶段的老年人喜欢和后辈讲大道理，并且非常乐意听后辈讲职场经历，给他们出谋划策，并且还积极参与后辈遇到的家庭矛盾问题，像个县太爷一样。
然而大多数年轻人并不知道这是老人在求证自己前半生的感悟，拿他们做实验，并且非常固执，唠叨个不停。不到六十耳顺之年，基本没法沟通。
高人没有过多解释。他继续讲道：“从你刚进局子，牢房的门缝边长着几根寸许长的杂草。一转眼，七年过去，那草已经长了半米高。这天，你随手拔了一根，惊讶地发现那草的横截面居然是个八卦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