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明天就要去另一个世界了，自己的灵魂还记得这一切吗?还能找到回家的路吗?能保佑父亲、妻子、女儿吗?这天中午吃饭时，高海军望着厨房里出出进进的父亲伤心到了极点,为了减轻自己走后父亲对自己的思念。
高海军有意找父亲的茬冲父亲火冒三丈地:饿死了!一上午也做不好一顿饭真没用。父亲一脸慈祥地对病床上的儿子说:这就好，菜都炒好了，爹再给你做一碗长寿面。父亲对儿子的大呼小叫一点都没怨言。
过什么生日，吃什么长寿面，摆啥穷阔气?弄的一屋子烟熏味也不知你出啥洋相呢。以后管好你自己就行了。高海军继续冲父亲高一声低一句地念叨着。可父亲如同静静的湖面上的一条靠了岸的老船，那心态异常的平静。
高海军多么希望父亲能和自己大吵一场，摔碗砸锅地才好，可父亲不但不生气反而脸上表现的非常愉悦。吃饭时高海军问父亲:爹，我这样您能受得了，还是在装腔作势？父亲用手抚摸了一下儿子的那张瘦瘦的脸轻声说:爹有什么受不了，你这样冲我喊一喊，我心里反而舒坦，爹就怕你躺在床上半天不说一句话，那才叫爹难受呢。
爹，你,你怎这么地贱?
当爹的也许都这么贱，这就叫爹、爹、爹！
此刻，父子俩四手相握不约而同地失声痛哭起来，这种内心的感受只有他们彼此能够说得清楚。越是这样，高海军便越是在大脑里加快加重死亡的决心。是的,不能再这样活下去了。否则，自己活着是罪人，死了也成了不可饶恕的鬼。
傍晚。
灵灵和妈妈相跟着回来了。孙飞云的精神看上去确实要比以前好的多。
进了屋里，她便忙着收拾屋子。还让公公把这些天来的脏衣服集中起来要全部洗出来。灵灵提着一只小蛋糕放在爸爸跟前,说：今天是爸爸的生日，这蛋糕是自己从食品店买的。
孙飞云冲灵灵笑道:去、去、去，光捡好听的说，妈不说今天是你爸的生日，你知道吗?说着孙飞云又来到丈夫跟前说:高兴点，笑一笑，今天是你的生日，怎在拉个脸难看死了。笑不笑?不笑，我可胳肢你的脚心了。说着她便将手伸进被窝,一摸丈夫那冰凉的脚。孙飞云才小声冲丈夫说:对不起。事实上丈夫的下肢已经几乎瘫痪......
灵灵把蛋糕分开，把其中的一块送给爷爷，非让爷爷吃了。高振宁望着懂事的孙女说:灵灵，有空还得多看看你的课本，明年你还得去上学。爷爷不允许你这么点就在外面打工，爷爷现在每月能领到工资了。高海军用被子蒙着脑袋，不管妻子、女儿和父亲怎劝说，他就是不愿露出脑袋和家人说一句话。他钻在被窝里咬着牙冲自己无数次地说——明天上路，明天一定上路。
一场秋雨过之后，小县的天气突然冷了起来。
冷冷清清的大街上行人稀少，只有那些沿街摆摊的小商贩缩着肩膀企盼着顾客。他们无论男女老少满脑子就一个“钱”字，他们做着不大不小的发财梦迎着风冒着雨,天都快黑了他们仍舍不得收摊。
昏暗的光线下他们的身影和面部表情，被一条条长长短短弯弯曲曲的线条所编织着、凝固着。灵灵姥姥头上蒙着一块色彩陈旧的头巾沿街叫卖着，她的煎饼生意越来越难做了，随着季节的深人，人们对那种生性发苦发凉的食物也开始变的冷淡了，但她仍不惜余力地叫卖着:煎饼,苦荞面的煎饼，打火生津不咳嗽。
因上了年纪她喊上几声，总要用手扶着墙喘上半天才能缓过气来。望着寒风里苦苦叫卖煎饼的姥姥，灵灵拉住姥姥的手:别在街上站了,这么冷的天谁吃你的煎饼?受凉感冒了多不值。
瞧，我外孙说的,姥姥有菩萨保佑怎能感冒生病。灵灵快回去吧，姥姥今黑夜给你做了红豆稀饭，快回去趁热吃吧。
没多会灵灵又出来了：姥姥你还有多少煎饼没卖出去?没卖几张呢。有一家饭店要五块钱的煎饼,你能不能一下子给了人家?
真有这事?那就赔挣图个痛快，给你，去送给人家吧。灵灵呀灵灵，姥姥不是说有菩萨保佑吗?你还不信呢。灵灵骑上自行车,把那篮子里的煎饼全给爷爷和爸爸送去了，让他们炒着吃。正当爷爷要灵灵一起吃时，灵灵早骑上车没影了。灵灵回到姥姥家把自己的五块钱送到姥姥手中，姥姥高兴地冲灵灵说:阿弥陀佛，菩萨保佑！如果每天都能遇这么个大客户就好了。
灵灵心里想每天都来这么一下子,姥姥是高兴了、可那煎饼往哪送?再说自己也没有那么多钱做这种生意呀。
次日早上。
家里来了一位不祥之客，这个女人六十来岁，是灵灵的姥姨，当了一辈子的媒人，抽着一口好烟，并且一片神说鬼道。成天跑东家串西家，人称小县的土地爷。在小县城这块地盘上没有她不知道的事，尤其是张家几个闺女，李家几个小子，谁家娶了媳妇，谁家嫁了闺女均了如指掌。
灵灵对这个姥姨没什么好感，因为她清楚这个姥姨，又来煽动妈妈另找出路另寻男人了。灵灵一句话也没给姥姨讲。她悄悄听着姥姨和姥姥的话里话外便知这个不吉祥的人又来不办好事了。
老姐姐,咱俩谁跟谁，别人的事咱还尽十二万分的力去办。飞云不也和我的亲闺女一样，为什么要一棵树上吊死?趁年轻，还有路可走，等老了那可叫——哭二大爷都找不到庙门了。这不明明是抱着银碗讨饭吃?这不是自己跟自己过不去吗?老高家那头我去说,这又不是咱家闺女不和人家过了，是明摆着两头受罪没法过了嘛。
老姐姐，人家那头等我回话呢，人家那经济条件好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