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逸的手,就顿在那里,将扣未扣的,被门内不当外人道也的内幕惊住。
又听里边说:“其实这样也不错。这个圈子里的人,有谁不想攀附权贵,以得到资本加持?辛逸能得到权总的青睐,也算他比别人幸运。”
蓝娅没说话。
“蓝娅,你是他的经纪人,哪些话能讲,哪些不能讲你心里清楚。”
后面是句无奈的“我知道”。
又过片刻,辛逸敲响房门。
大概是觉得于人后讲了他的话,李总见到辛逸脸上浮现的笑透着近乎真诚的虚伪。
“身体没问题了?”
蓝娅的目光似也等他说“没事”,他也自然吐出那两个字。之后他装作不在意的样子,看蓝娅:“蓝姐,我想看下与公司签的那份五年之约。”
说实话,辛逸的这份五年之约,是他最受宠时签下的。经过律师团队审核修改,对辛逸相当公平。可以负责任的说,圈中再找不出类似合同。
蓝娅看着他,又看向李总。
“小逸呀,有话可以直说。”
“李总,您误会我,我想确定下合同日期。”
俩人都从他的突然之举嗅出不寻常的味道。
蓝娅将他按坐在椅子上,“想知道什么?”到底做他的经纪人,对他有一定了解。
“李总,蓝姐,我都听到了。”
李总舒服地靠坐皮椅上,“辛逸呀,你也别多想。你被权总保护,看不到残忍现实一面。但你应该有所了解,想在圈中混出来有多难。”
辛逸垂眼听着,在听到“保护”时指尖戳进手心。
李总并非世家出身,声色犬马的圈中,闯出这么一间公司过程自不必细述。见过的场面也无需赘述,自然明了辛逸的感触。
他绕过办公台,过去辛逸身边拍他的肩,“权总并非一般有钱人,权势也在那儿摆着。用些心思、手段说明对你看重,别拗性子,软一点顺着,想要什么资源没有?”
蓝娅了解辛逸,看他不说话,暗叹口气。
多少人做梦都羡慕不来的运气,他却纠结。圈中最不缺漂亮脸蛋,辛逸固然属上乘之姿,但未必没有人比不上。趁年轻受宠搏个未来最理智,他却感情用事。
蓝娅的沉默代表她赞成李总观点。
辛逸的心底如同暖风下的冰面,无声裂开细小碎缝,慢慢延伸聚集,心底积存的钦慕、感恩,那些每每与自己妥协而留在权烨霖身边的借口摇摇欲坠。他垂眸以避开李总和蓝娅的注视,微微发抖的指尖却暴露他强自压抑的激动心情。
李总没再详说,看合同的事辛逸也忘得一干二净。他以多年对权烨霖的了解,设想自己遭遇的不公,是否有他的推手。
他几欲张口询问,李总倚在他旁边的办公台,自顾讲:“权总待你真是不薄,有心找补推迟你出道的损失,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李总。”蓝娅想截断,为时已晚。
李总瞥她一眼,“这不是秘密,只要有心早晚会知道,重要的是懂得利用资源。”肩膀传来的重量,令辛逸清醒,“李总找我来——”
蓝娅抽出份合同递给他签,“到目前为止,登上这家顶级杂志延展封面的国内明星屈指可数。辛逸,收收性子。”
辛逸握笔的手,顿住,随即默默签上自己名字。
短短片刻,他经历了简单人生里难以忘怀的起起伏伏,连签名也变成看不懂的艺术体。脑子里全是最初与权烨霖相识之初的点滴片段,解他于困顿的美好设想。
他印象中记忆深刻的第一次,是他试镜一部大制作影片的男三。他不能不记得,这是他的第一部大荧幕作品,也是他出道以来的第一部作品。其意义可想而知。
定角耗费些时日。期间,他随李总上饭局,以茶代酒敬过权烨霖,不存希望,哪知隔天便得到剧组通知。之后,他的待遇也多得权烨霖照拂。说到他心甘情愿委身的感激,源于家庭成员陷于困窘无助,男人不动声色的帮忙举动。
这种润物细无声的恰到好处,最终坚定了辛逸以身相报的心思。
抛开虚情假意,伸出援手无法抹煞。
可若从一开始就是权烨霖有意为之,那后面家庭的困顿也是他间接造成。否则按常规他应该早于几月出道,家庭不至沦落那般境地。
整件事汇总起来,事实俨然并非他当初认定那样,那他对权烨霖从感激到钦慕、再转变暗恋的过程就成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辛逸定定神,从李总办公室离开。
冷静之后又找练习生时相熟之人,寻摸细节多方打听,旁敲侧击、相互认证之下,最后无意间得到顶替他出道同批练习生确认,才算彻底印证自己的猜测,不得不接受他最不想面对的残酷事实。
他以为的救世主、心存感激、甘心献祭自己的那个人,当他不过一个调剂生活的游戏,不过掌权者略施手段得来的玩物。
权烨霖无非看中他的皮囊,在这场故意为之的追逐游戏中,什么时候成为猎物自己不得而知,但放弃尊严,成为他纾解需求的枕边人那一刻起,辛逸就成了他布局成功的猎物,而他更重视这一过程,而非结果。
这里面,最无足重轻的就是辛逸自以为是的感情。
得知真正事实之后,辛逸把自己关在家里,任手机没电黑屏,独自坐在落地窗边,周围的酒瓶是七零八落。
他一面喝一面哭笑,最后醉倒地上。那一晚,曾有几通电话过来,包括权烨霖。
这也是辛逸少有的、唯一一次失联。
后面连续几天权烨霖没再找过他,而他也缓过来,结束上半天行程后,联系陆锋得知权烨霖最近几天都在总部开会,于是果断开车过去权烨霖公司,被带到权烨霖办公这一层的接待室。
跟在男人身边这么久,他还是第一次过来这里。
他还打量时,权烨霖走进来。一身灰色正装,气势逼人,举手投足皆展现出杀伐决断的掌权者气势。
辛逸转身,与男人对视,语气平稳地称呼:“权先生。”
权烨霖目光锐利,坐下后对陆锋一摆手。
这间接待室很宽敞,随着陆锋离开,辛逸反而感觉空间逼仄,稍微调整坐姿,双手交握双腿之上,不等权烨霖询问,先开口:“权先生,打扰您工作了。”他姿态拘谨,神情局促。
权烨霖显然猜到辛逸来意,但他更想看看,辛逸能否说出口。继尔以目相询,等他说话。
须臾,辛逸缓缓说:“我想结束我们之间这种.......关系。”
起初他的嗓音发紧,说到后边已经坦然。端然坐在权烨霖对面看过去,不躲闪不逃避。笑了下,继续诘问:
“权先生,您心里怎么定位与我的关系?”
权烨霖不动声色地观察他,相较于强自淡定,仍略有紧张的辛逸,从容不迫反问:“你觉得呢?”
辛逸哑然失笑,“我想,不管从前出于何种缘由,我们之间的关系都应该结束了。”
权烨霖见惯各种巴结、逢迎,甚至无所不用其极的爬床,却第一次被人甩,还是自己用些小手段搞来的人。
他一向波澜不显,此时依旧如此:“结束?一句简单结束就真的能结束?”
辛逸缓了缓,将这些天整理出来的权烨霖全部赠予的清单,轻轻推送到男人跟前,
“权先生,您送我的房子车子,我都会留下。过户的那栋我会配合做手续,您送的贵重礼物,我都一一打包,放于专门房间。还有这张卡里的钱,是我除去一些必要家庭需要的全部所得,以补充可能涉及的财务问题。”
他顿了顿,扬起头,看向权烨霖,“我会尽我所能。”
权烨霖瞥眼送至跟前的手写清单,捏在手中,以欣赏的眼光赞一句:“字不错。”
辛逸怕的就是眼前叱咤商场的男人避重就轻,迁怒于人制约他,遂恳切说道:“权先生,我会尽力满足您的要求,但我请求您,不要迁怒于我的公司和同事。”
这么分手的,尤其傍在有钱人身侧的情儿,哪个不是恨不能把金主给扒干净,像他这么卑微又退货的,还真不多。
权烨霖手指捏只烟,袅袅青烟起来,却不吸。只盯着辛逸,似笑非笑的,令人琢磨不透。
双方沉寂一段时间,他轻笑一声,“小逸,想要什么,你说。”
他的语气听似轻巧,随意,但辛逸却有种沉重的压迫感。
“权先生,我想我表达的很明确。我不想再继续,不想再.......”权烨霖滕然往前靠了靠,宠溺地说:“想要资源可以和我说,其他的别妄想,辛逸!”
“你回想一下,在我这里得到的,很多人一辈子梦寐以求也求不来的资源,有多少。将你捧红,投入的又有多少。想清楚了再说,别到时候后悔。”
话里话外的意思,迫得辛逸再次微微低头。几个深长呼吸过后,
“权先生,得您看中,我不知道该说幸运或者不幸,对您给我的投入我深表感激。您说的对,在我没遇到您之前,可能真是一辈子也得不来。但是,权先生,您别忘了,这并不意味着,我就全然没有机会。”
“我在您身边的时间也不短,随叫随到,满足您的需求。算是我为自己的无知和您的投入付出的代价吧。”
辛逸有些激动,胸腔起伏,待克制住情绪,声音带着与年龄不符的苍凉:“权先生,我很累,不堪重负,请您高抬贵手,放过我。”
辛逸用尽力气和勇气,不惜将自己置于尘埃,为的是能触动男人的恻隐之心,哪怕顾及一分曾经的亲密。、
然而,权烨霖盯着他,静静地听,以一种置身事外的姿态,待他恳切陈词之后,脸上没有丝毫情绪变化,相反眼神中是那种他从没见过的、坚定的冷酷。
权烨霖起身,走到对面,以手指捏住辛逸脸颊,嘲讽锐利的眼神洞穿他佯装的坚强和忐忑。
于辛逸的紧张不同,男人脸上释放出笃定的笑容,“想抽身也不是不可能,等我找到更好的替代品,你就自由了。”
辛逸怔了下,没想到他轻易答应下来。但那句“找到替代品”又隐隐担心,什么时候找到替代品,他心里没底。
他完全相信,凭着权烨霖的身份地位、权势手段,只要他想,替代品勾勾手便会自动送上门。
但是,万一——他以此为借口,拒不放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