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青青一直以为妈妈是一个很坚强的人，即使爸爸去世那天，也没有看到她哭过。
程浩的尸体是在晚上被捞起来的，整个人都被泡涨了，都巨人观了。
“程哥……程…”
赵洁不敢相信，中午跟自己有说有笑的丈夫，晚上怎么就…怎么就…没了呢？
第二天，院子里就立起了白旗，风把它吹得直直的，不肯放下它。
老人用细细的纸条搭了一个框架，拿起一旁提前剪好的纸，用刷子，粘上浆糊，在框架上刷上一遍，贴上纸，纸张翘边了，又拿起刷子，抹一遍，粘好了。
起初是一个一层小房子，就这样一层又一层加盖，一座五层小楼，有模有样了。
“这样，可以吗？”
赵洁看着精致的小楼，有些庆幸，程哥的后事由自己来操办。
程哥在世时，描绘了很多次，他们未来的生活。一座漂亮的小洋楼，一楼铺上大理石，二楼是漂亮的瓷砖，三楼是个小阁楼。夏天，你和青青撒开脚丫子在屋里躲猫猫；秋天，我们三个人透过落地窗，看树叶一点一点脱落；冬天，我们窝在阁楼，阳光透过天窗，暖和极了。
“春天呢？”
“带你和青青去踏青，放风筝”
五层的小楼，程哥一定很开心吧！
“可以了，谢谢师傅。”
一个女人端着大盆，骂骂咧咧走了过来。
“赵洁，你家没有酸菜了吗？这个菜不放酸菜味道会差很多的”
赵洁领着女人走到一个小角落。
“酸菜，泡辣椒都在这里了”
女人放下大盆，打开盖子，伸进去，拿了一根酸豇豆出来，放在嘴里，咀嚼。
“这个行”
程青青看到女人将她肥大的手放进缸里，一次又一次。
那都是爸爸做的，妈妈最爱的，她怎么可以这样？
走过去，狠狠踢了一下女人的屁股。
女人有些不悦，转过头，看到是程青青，笑嘻嘻的。
“哎呦！是青青啊！”
程青青没说话，又踢了一脚。
该鞠躬磕头了，赵洁着急地寻找女儿，看到她在踢人。
“干什么？青青！”
程青青被赵洁一下子拉到身前，沉默不语。
“不好意思，小孩子不懂事”
“没事儿的，没事儿的”
女人厚厚的脂肪，因为她的笑，全堆积在脸上。
看到赵洁和程青青走了，女人嘀咕。
“再忍两天，这些泡菜都拿走”
赵洁头上戴了一个白帽子，帽子的尾巴拖得很长，身上也穿了一件麻衣。
“青青，等下妈妈怎么做，你就怎么做，知道吗？”
赵洁给程青青穿上了麻衣，帽子对于她的小脑袋来说，有些肥大了，找来一根细绳，简单地系了一下。
程青青跟着赵洁，鞠躬，跪拜，磕头，不知道做了多少遍，锣鼓、唢呐停止了，喊的人也去吃饭了。
戴白帽子，不止她和赵洁，还有其他亲戚。
“我当初就说，她和程浩八字不合，就是不听”
“你小声点，程浩人都没了，女儿还要人来养”
“我又没瞎说”
“你再把她骂走了，你给程浩养孩子吗？”
刚刚还侃侃而谈的中年男人，一下语塞。
“她会不会改嫁啊！？”
赵洁看着，程浩平时尊敬的长辈？关心的小辈，一个又一个的污蔑、猜忌，忍不住冷笑。
“大哥，青青是我和程浩的孩子，就算我赵洁饿着肚子，也不会让青青受半点苦”
被赵洁叫作大哥的人，尴尬地咳嗽了两声。
“我…”
“各位，明天就是程浩下葬的日子，麻烦大家了”
赵洁谢过在座各位后，没再和男人说话。
从家到后山的路，程青青几乎每天都会去一次，不到五分钟，就能到山上，今天却走得格外地慢。
几个壮硕的男人，抬着程浩的棺材，走在队伍最前面。赵洁和一众亲属跟在后面，有人提着篮子，一路散纸，有人举着旗子，有白的，有红的……
郑伟杰只敢在远处看着，没有勇气靠近。
程浩看赵洁在洗衣服，想让她歇着，自己来洗。
“干什么？”
“我来洗吧！”
“上次你洗的裤子，泥巴都还在上面”
程浩不好意思摸摸头，傻笑。
“我…我那是…是…”
赵洁看着程浩又急又没办法的样子，只觉得好笑。
“青青，不是想要吃雪糕吗？你带她去买吧！”
“哦”
“快去啊！”
“你吃几块绿豆糕？”
“看程哥咯！程哥大气，我就天天吃咯！”
“知道了！”
程浩抱着程青青出了门，经过郑伟杰家。
“程哥！”
“伟杰！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回来好久了，程哥这是要到哪里去？”
“哦，去小卖铺买冰棍”
“啊！？吃冰棍哪有游泳凉快”
“带着孩子呐，而且你嫂子还在家里等着呐”
“程哥，就半个小时，我自己一个人去，多没意思”
程浩犹豫不决，郑伟杰拉着程青青的小手。
“青青喜欢小鱼吗？”
“嗯”
“那我给青青抓很多小鱼，好不？”
程青青看着程浩，征询他的意见。
“走吧！”
如果自己当时没叫程哥跟自己去游泳，就不会看到落水的小孩儿，程哥就不会…
“妈妈，他们为什么要把这么大的木盒子埋在土里”
“乖，青青，我们先不说话”
程青青茫然，身边的人怎么哭了起来？妈妈为什么叫她别说话？妈妈的眼睛好像不一样了。
回到家，大家都散去了，亲戚们还在讨论着什么。
程青青听不懂，走到一边，看到一根酸豇豆。
“嗯？怎么掉地上了？”
顺着掉落的酸菜，程青青走到角落，几个泡菜缸，都被打开了，里面的泡菜所剩无几。
“妈妈，酸菜没…了”
赵洁被这些亲戚气得说不出话，程浩办丧事收的礼钱，他们要全部瓜分，将她和女儿排除在外。
看到突然跑过来找她的女儿，赵洁抱了起来。
“没事儿哈！青青，没了，妈妈会重新做的”
赵洁扫视了一遍，没再跟他们争辩什么，回了房间。
“妈妈，你看起来很不开心”
“乖，青青，妈妈只是有点累了”
“我给妈妈呼呼就不累了”
“好”
妈妈已经很累了，我要坚强起来！
程青青努力克服那段不堪，不断鼓励自己，最终还是没有告诉赵洁，自己没去上学的原因。
赵洁尽可能每天送程青青上学，帮助她摆脱厌学情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