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目光落在面前的小小透明包装袋。
“这是什么?”
“从你身上取出来的。”
包装袋里,是一枚小巧的金属弹头。
男人皱着眉,手指捏着弹头,细细盯了半天。
时隔半年,金黄色弹头早就没了光泽,只剩下钝感十足的圆锥。
“别看了,你又不记得。”
丝琳的话一盆冷水泼下来。
他张了张嘴,没说话——他确实不记得。
枪伤,被追杀,骇人的纹身,种种元素加在一起,足以说明他先前不是普通人。
从清醒到现在不过几个小时,对他来说却充满戏剧性。
他收起弹头,仔细装进上衣内层,和丝琳说了句谢谢。
“对了,见到你的时候还有一块手表,不过好像被碰坏了,我放在一个箱子里,你想要的话明天我再找找。”
“好。”之后他想了想,又真诚地对丝琳说了一句:“谢谢。”
醒来之后,他说的最多的话就是谢谢。
丝琳将他从海边救回来,垫付医药费,又收留他大半年,还细心地保管着他的物品。
相比这些付出,他的道谢不值一提。
可当下他实在找不出更好的报答方式。
男人又低下头陷入沉默。
一是他实在无从开口,不知从何说起,在这种完全陌生的环境,面对完全陌生的人,就像是被人扔进大海中央,海面平静却四面无路,茫茫大海只剩他一个人漂泊。
二是他猜测原本自己也不是多话的人,对面还是个小女孩,他没心思多说。
丝琳又说,“那你明天就跟我去集市咯?”
“嗯。”这次男人答应得很顺利。
夜晚。
男人躺在小床上,一手枕在脑后,一手摩挲着那枚弹头,借着月光仔细观察。
丝琳住的房子总共两间,一间是她的卧室,另外一间算个废弃的小仓库,他趁着下午收拾出来,杂物暂且堆到一旁,墙角摆上一张小床。
没有风扇空调的夜晚,屋子里有些闷热。他将窗户打开,海风便顺着缝隙吹进来,连同飘进来的,还有海浪敲击沙滩的阵阵水声。
也许是先前睡了太多,他并不犯困。
杂物陈旧的气息,海水的咸味,隔壁时不时传来翻身的吱呀声,男人就在一片狼藉中度过这个平静的夜晚。
早上六点。
“您看这串风铃,用的材料都是精心挑选过的,价格也很便宜…”
丝琳笑眼盈盈,拿起一串贝壳制的风铃对小摊的女人解说,女人蹲着翻来翻去,却没有伸手接下丝琳手里的东西。
她也不恼,耐心等着女人挑选。
旁边一声咳嗽传来,女人抬头看去,脸色一变,倏地起身离开了。
仓促背影像是见鬼了。
这已经是今天被吓跑的第五个上帝了。
“我说阿文,你笑一笑行不?咱们是来做生意的,搞得像强买强卖一样。”
丝琳无奈,转头对男人说道。
对于阿文这个名字,他本人并没有意见,丝琳也没给他反驳的机会,小白脸就小白脸吧,她第一印象想出的名字总是最好的。
男人听到这话,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一个苦笑。
笑得比哭的还难看。
寸头花臂,将近一米九的壮汉往摊前一站,实在是有些吓人。
他走上前一步,“我能帮你什么?”
“你站着就行。”
…男人拧着眉头,似乎有些不解。
丝琳懒得理他。
她一个人无聊,才特意把人带出来说话解闷。
结果刚走两步她就后悔了,这人不爱说话,始终拧着眉头,表情冷漠。
一回头就对上一张棺材脸,分明是大夏天,丝琳却觉得如坠冰窟。
墨西哥夏季多雨,终于等到一个晴天,丝琳不到六点就拉着箱子摆摊了。
小镇偏僻又贫穷,建筑破落,生意没那么好做。
好不容易占到一个好摊位,收获却少得可怜,女孩一一摆好物品挂件,把装零钱的塑料布一铺,大剌剌坐了下来。
贝壳都是她前几天在沙滩上捡的,带回家后洗净、晾干,再涂上各种颜色,用胶水粘出美观的造型。
比如她最拿手的孔雀,尾巴就是用大小相似的贝壳一粒粒粘上,再用丙烯材料涂满绿色,外加几根随地捡的羽毛,就能卖个好价钱。
集市每隔五天开放一次,她必须早起占领一个人流量最大的好位置,才能挣出未来几天的生活费。
不过在此之前她不卖贝壳手工品,而是给人画画。也不用跑来集市,有几个固定的客户会不定时找她要货。
丝琳手巧,做出来的东西精致,画作也漂亮,惟妙惟肖,她自封为当地小有名气的画家。
不过现在情况不一样了,为了救下这个海里来的野男人,她花了不少钱,来集市能多一份收入。
“今天怎么又来了?”
妮娜跟男朋友手拉手出来买菜,碰上了正发呆的光杆老板丝琳。
丝琳坐在地上,“不来我吃什么?”
妮娜还穿着时兴的破洞牛仔裤,烟熏妆,浑身上下透着朋克风。她比丝琳大了五岁,按说算是半个姐姐,不过这人不爱摆长辈架子,是摇滚乐的狂热爱好者。
“早劝你跟我学音乐多好,非要画画。”妮娜随意吐出一个烟圈,嘴里嫌弃的不行,还不忘了嘱咐一句。
“那你千万小心,早点回去,别又被人抢了。”
“我知道,你放心吧,我跑得快。”
妮娜拿出一顶鸭舌帽,往头上一戴,“你还是换个地,这条街太乱,你一个女孩子出来太显眼,不抢你抢谁?”
“但没办法呀,谁让这条街人多,我上次去西边,一整天也没卖出去两块钱。”她又安慰妮娜,“我都打听过了,今天他们不会来。而且,这次我也不是一个人。”
妮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阿文在旁边站得笔直,电线杆一样。旁人看来,就是一个白白净净的短发女孩和纹着大花臂的冰棍,两人组合起来怪异又违和。
“怎么样,我就说这人得救吧?”
相比于妮娜的高鼻梁深眼窝,丝琳笑起来眉眼弯弯,嘴边还有两个可爱的梨涡。
平时看着不正经的小姑娘,笑起来像小太阳似的,整个人暖暖的,漾在人心里。
她身材小巧,又有一张漂亮的脸蛋。
可这并不全是好事。
比如上次她好好卖着货,几个拿酒瓶子的流氓过来一脚踢翻了她的小摊。
一个醉汉指着她:“哎,妹妹,谁让你在这卖的?”
丝琳性格大胆,可她不是无脑。
男女力量悬殊,她就算骂人过了嘴瘾也打不过几个小混混。
生活久了,她已经学会如何保护自己。她没接话,以最快的速度把零钱收起来,卷了小摊就要离开。
却一只脏手拽住了衣袖。
“聋了?跟你说话听不见?”
丝琳想挣开,他们却越发放肆,眼看着做了好几天的精致手工被一个个碾碎,烟灰洋酒洒了一地。
她一声不吭,直到那群人远去,她缓缓蹲下身来,从一堆碎片肮脏物里捡起几片尚且完整的贝壳。
小镇不算大,穷人却很多。
他们白日里也是活在下水道的肮脏老鼠,外表破烂,内里肮脏,可依然见不得渴望阳光在穷苦中挣扎向上的人。
有过那么一两次被抢的经历,她学会了见人就跑。
临走前,丝琳特意嘱咐了男人,“咱们是去做生意的,不是打架的,况且你的伤还没好,遇到不长眼的直接跑就行。”
后者点点头,表示听懂了。
丝琳见他答应的爽快,也放心了。他只是看上去可怕,骨子里还是老实巴交的人。
所以,当男人拎着棍子把流氓痛打一顿时,她站在原地愣了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