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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白发伍员(1 / 1)

羿巫心知:作为一名剑士,必然耳聪目明,俯察八方。

周围之人的非议恐怕皆都被伍员所察觉,但是他却并未理会周围人的议论,只专注于手中长剑,身形游动,剑锋所指,让人不寒而栗。

忽然,演武场中伍员剑势突变,杀气竟开始逐渐收敛;原本双手持剑不知何时变成单手剑,凶狠的杀敌剑术也顺势变招,剑势陡然转弱,清冷的剑光划过众人的视线,那华美的剑纹光彩夺目,这柄染尽鲜血的杀人剑慢慢化作宴上舞器,伍员作为曾经的楚国贵族,又是剑术大家,剑舞对于他来说游刃有余,伴着华丽剑舞,只听他沧桑的声音响起,一曲悲歌由心而发:

园有桃,其实之殽,心之忧矣,我歌且谣;

不知我者,谓我士也骄,彼人是哉,子曰何其;

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盖亦勿思。

园有棘,其实之实,心之忧矣,聊以行目;

不知我者,谓我士也罔极,彼人是哉,子曰何其;

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盖亦勿思。

心之忧矣,其谁知之,其谁知之,盖亦勿思。

伍员一曲歌罢,铛——的一声收剑归鞘,演武场重归于宁静。

羿巫同围观的同袍们一起回过神来,望着演武场中那个白发男子,一股悲壮之情由心而发,虽然他们压根就听不懂那个男人在吟唱些什么,即使是羿巫也只能隐约辨别出那是楚音吟诵的歌谣。

但是那股悲情却不受言语乡音的限制,如同一簇火苗引燃众人心中痛苦的回忆。

此处军卒中有不少人都听说过伍员的遭遇,又想起往日战场之上曾并肩而战,无不对其报以深切的同情。

羿巫甚至看到演武场中,那个白发男子的眼角隐约有泪水在夕阳下闪耀。

“痛快——”伍员仰天长叹一声,转身望羿巫这边,目光掠过他的身影,投向军营辕门外。

“别再躲藏了,再不救治这位袍泽就要流血而死了。”

羿巫猛然回神,这才想起自己还有要事要禀报。

众军卒听到伍员的提醒,全都朝他这边张望;羿巫连忙将那受伤的甲士搀扶进来,同时示意另外两名甲士向伍员禀报所遭遇的实情。

伍员本是大王的座上宾客,于军中只是挂了闲职,前些日子战事停歇,他便无职无事,偶尔到军中演练剑术,查访军中新法的实施情况。

然而不止一位公子早有言在先,令众军士以客卿之礼相待;姑苏城北营整个都是公子光的势力范围,此地军卒皆尊其号令;于是这伍员在军营便成了一个特殊的存在,再加上他懂军阵会医治伤患,待人向来亲和,故此他在军中颇有威望,深得士卒敬重。

羿巫还知道一件极其隐秘之事,一个月前公子光再次向大王进言,为整顿军纪,当在军伍之中推行新式法令,大王欣然接受。

而这新式法令的真正制定者正是伍员。

“快来救人!我兄弟的手臂快被斩下来了。”其中一个甲士朝人群大喊,另一人战战兢兢的去到伍员跟前向他禀报详情。

众军卒早就一齐围了上来,七言八语询问情况,待看清受伤同袍的伤口,皆倒吸一口凉气。

“谁人做的?下手如此狠辣!手臂差点儿保不住。”

“可能以后再也无法握剑了,若是医治不当,此人怕是就废了!”

“尔等是不是又和南营的甲士斗殴了?这要是让公子知道,可是重罪呀!必定重罚!”一名老兵厉声斥责道:“尔等也不是第一天在公子帐下听命,怎会犯如此大错!”

“队长,绝不是我等好斗去招惹南军,我们只是按照大王的军令去城外巡视,在罗浮山下见到有人持剑,便查询她的身份,我兄弟的手臂正是被一名赶来阻止的女子所斩伤。”甲士急忙解释道,为了博取信任,不惜透露行凶之人乃是一女子。

“女子!”众军卒大惊失色。“究竟发生了何事?什么女子这般强悍?”

大家都瞪着一双双好奇的眼睛,想让这位倒霉的兄弟把情况讲清楚,为此,他们甚至都忘记去救治一旁的伤患,任凭那位袍泽在那里流血。

甲士叹了一口气,心知今日要威严尽失了,只得耐心解释道:“今日我们兄弟三人尊司马新令去巡视西城外,一日无事,当我等来到罗浮山下,在一个田垄间见一老妇人手执长剑,便要问罪于她;争执之下,不知从何处突然赶来一男一女,长剑应当属于那个男人,我们在争夺中伤了那名老妇人,激起了另一同行女子的怒火,好个家伙!拔剑就砍呀!我等兄弟乃是百战之兵,岂能受辱,立即举剑回击。”

甲士说的兴起,手舞足蹈。“吴人从不畏战,怎能不好好教训他们。”

但是此举牵动了身上伤势,胸口闷痛,接着气势一转,叹息道:“可是那女子的佩剑委实太过锋利,我兄弟的利剑被斩断,连我兄弟的手臂都差点儿保不住,哎呀!我兄弟呢?快!我兄弟手臂还在流血呢!赶紧救治!”

羿巫瞥了一眼人群中慌忙爬起来的家伙,他终于记起这三个人了,甲方乙方兄弟俩,再加上他们的邻人戊六,羿巫曾经和他们三人一同在公子帐下听命,后来军伍几经重整,大家便各奔前程,那个时候这两兄弟就喜欢说些鬼怪传奇故事,俨然如军中雄辩之士,不过他们三人也却是百战之兵,寻常敌人不可能轻易击败他们三人,此行怕是遭遇了那些游历剑士。

当众人回过头来查看伤者,羿巫和伍员已经在为他包扎伤口了。

“伤的很重,骨头都被斩伤了!”羿巫再仔细看过伤势后,也着实震惊不已,看着面前面色惨白,几乎晕厥的同袍,他毫不怀疑那个出剑之人是有了必杀之心,他们仨能逃过一劫一定是受了巫神特别庇佑。

“仔细说说,尔等是如何逃回来的?”伍员一边处理伤口,一边询问,显然他也看出问题所在,事实情况绝对不是刚才甲方所讲述的样子。

“逃……”虽然说“逃”字不好听,乃是军卒之耻,可事实就是这样。

军卒甲方和戊六对视一眼,迫于伍员的威严,只得解释道:“本来那位女子见到我兄弟伤了那老妇人,已经起了必杀之心,最后是她身边的男子喝止了她,并出手阻拦,我等才得以归来禀报情况。”

甲方声音越来越低,毕竟他们是逃兵,临阵逃脱一个军卒最大的耻辱。

“断剑可曾带回?”伍员处理完伤口,突然对断剑产生了极大的兴趣,似乎从伤口上发现了什么。

戊六恭恭敬敬的呈上自己带回的两截佩剑。暗金色剑身,银灰的剑刃,加上整齐的剑格,无论怎么看都是一柄上品利剑,此剑乃是对他们往日征战立功的犒赏,寻常军卒可佩不上这等利剑。

在诸侯国中,吴越向来以其精湛的锻造冶炼技艺闻名天下,世人皆以得佩吴越名剑为荣耀,这样一柄剑拿到北方诸国价值不菲。

此刻这柄剑的剑身只剩下一半,断口处整整齐齐,仿佛这不是一柄铜剑,而是一柄泥胚剑。

羿巫看着断剑,只觉得眼前的场景似曾相识,待他仔细查看铜剑截断处,眼前再次浮现了那个男人惊艳的一剑。

那柄剑刺出,如蛟龙出海,激起惊涛骇浪;那柄剑劈斩如大山压顶,势不可挡。

众军士看到被斩断的利剑同样连连惊叹,仿佛见到了神迹。

“那究竟是一柄怎样的宝剑呀!竟斩铜如削泥,断剑如断发!”

“那人定是使剑高手,出剑速度极快,否则斩不出如此整齐的断口!”

“定然如此!幸好那人无心杀尔等兄弟三人。”

“就是,否则尔等兄弟哪里还有命回来!”

“对方样貌如何?”羿巫声音有些颤抖,当他问出此言后才发觉自己失态了,好在一旁的伍员同样神游天外,并未察觉他的神色,伍员此时托剑的双手竟也微微颤抖,似乎难以掩饰激动的内心。

“那女子很年轻,约十六七岁,端庄貌美,出手敏捷;同行的男子同样气质非凡,身形不及伍先生魁梧雄壮,年岁应当比羿卒长略小。”戍六大概的把自己见到的男女二人的形象给众人描述一番。

“那二人气质非凡,绝非普通农户。”

羿巫已经可以确定,那个男子定然是他所遇到的那个人,他自称吴人,居于罗浮山附近倒也说的过去。

可是那个女子——羿巫有些不敢相信,那个楚女竟敢在罗浮山住下!当日她已经身受重伤,没有两三个月难以康复,倘若她是因为伤痛,不得不留在吴地养伤倒也合情合理。

但是——如今被伍员给盯上了,恐怕凶多吉少!羿巫偷偷瞥了一眼,见他面露愁容,心头似有重担压迫。

一旁的甲方也被紧张的气氛压得喘不过气来,小心询问道:“伍先生,我等听闻前些日子越国曾向大王进献数口宝剑,是不是那个男子所执也是越国献上的宝剑……我兄弟三人都是按照大王新法行事……”甲方神色紧张,额头冒汗直流,他很害怕自己惹到姑苏城内的勋贵,否则自己难逃一死。

羿巫能看出他的担忧,因为对于吴国底层军卒来说,姑苏城内的贵族永远是一个他们不敢招惹的群体,不过这一切恐怕很快就要改变了,因为一个人的存在。

伍员突然起身,挥手打断他的话,漠然道:“决不可能,大王的宝剑都藏在宫殿里,为了防止北方诸侯国的剑士来抢夺,由公子庆忌亲自看守,我相信还没有人能从我们吴国第一勇士——公子庆忌手下夺取宝剑!那人的宝剑应该是从别处得来。他不是我吴国勋贵,尔等尽可安心,即使是城中贵人,但凡尔等按军法行事,便只会得到奖赏,不会有灾祸上身,公子光会为尔等主持公道。”

“谢过先生。”众军卒拜服,甲方和戊六更是跪谢伍员。

伍员安抚了众人,又去仔细端详手里的断剑,沉吟良久,突然将断剑抛给羿巫,而后拔出自己腰间佩剑,“噌——”如龙吟一般,剑锋直指羿巫。只见那剑格闪耀七星,顺着剑身望去,剑刃上的纹路好似游龙,横看如山崖断壁,视之如临深渊。

羿巫曾于风烛那里听闻,但凡这种旷世名剑自身所带剑纹皆浑然天成,而铸剑师为剑名名也大多根据它自身的纹路而得,对于一柄好剑,从它出世出炉之日起很多东西便已经注定,不因其主人而改变。

伍员这柄佩剑其名为[龙渊],后因剑格处七星闪耀,又名[七星龙渊],伍员只是它的第二任主人。

伍员持剑站定,让众军士退散开来,而后向羿巫招手,羿巫顷刻便领会伍员心意。知道他是要试剑,当即握紧断剑,尽全力斩出一剑。

剑刃相击,触感相当熟悉,正如当日接下那个男人的一剑,断剑再次被斩掉一截。

伍员接过断剑,仔细视察切口处,连连惊叹,即使羿巫再看过新的断口后也大惊失色。那人的宝剑竟然能与伍员的[七星龙渊]相媲美!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伍员的[龙渊宝剑]可是欧冶子大师和其高徒干将早年合力铸造,实是当世无价之宝。

那人究竟是何身份?竟然手执这样一柄利剑!又为何坚持救下一个不相干的楚国女子?总不至于是北方诸侯国来的游历之士,可他又自称是吴人!于他们并无敌意。

“来人,快快来人!”伍员欢喜不已,朝着人群大喊道:“准备一下,随吾一齐去罗浮山。”

伍员又看向甲方和戊六,认真询问道:“汝二人也一起去,若是再次让尔等见到那一男一女,能否认出他们?”

“能!烧成灰都认得出。”甲方戊六咬牙切齿,恶狠狠的承诺道。“必为伍先生寻到那二人!”

几乎是顷刻之间,演武场前便集结了近百名甲士,于伍员下首列阵听命。

“伍先生,可以……动身了吗?”戊六小声询问,作为知情人他理应站出来领这个头,可是他又畏惧伍员此刻的气势,事实上在众人眼中一直存在两个伍员,一个温和如玉,与人为善,哪怕是路边樵夫,舟上渔夫,皆能得到他的尊重;另一个却是铁血无情,战场之上杀敌无数,训练兵卒时毫无人性可言。

众军士对于近日军伍进行的改革也是敢怒不敢言,要大家一下子遵守如此多的军例法令,让人苦不堪言,无法习惯,伍员作为大王任命的督军,此前已经惩处了好多人,严重的直接枭首示众。

此刻伍员神色变换莫测,癫狂如魔,无人敢接近,有人远远的问道:“伍先生,准备带多少人?要不要我把旁边军营的兄弟们也唤来?”

伍员一愣,看着演武场上临阵以待的众军士,忽然大笑起来,“几人便可,吾等不是去寻仇,是去寻龙,潜龙在山汝可懂得?怪不得昨日占卜得大吉之卦,此人定然能助我兴盛吴国。”

众军士一齐摇头,羿巫倒是听出了伍员深意,眉头紧蹙,只听他继续吩咐道:“罢了,尔等不必太过惊慌,只需要知道咱们此行是要效仿古人去寻访贤人,不是要去械斗。!”

羿巫终于明白伍员为何如此欢喜,在他的眼中,那个男人怕是隐居山林的贤者,是能助他复仇之人,任何能在他复仇之路上能提供帮助的人,都是他的盟友,都可以获得他的尊重。

羿巫看了一眼渐暗的天色,暗自思量片刻,便来到伍员跟前小心提议道:“伍先生,此刻已近日落,上山寻人颇为艰难,况且入夜后惊扰他人也不合礼数,明日一早吾等再出发如何?”

伍员望了望落日,犹豫不决,他一刻都不想等待,可是又怕贸然前往会惹怒对方,得不偿失。

徘徊良久,终是无奈道:“也罢!今夜好好休息,备好礼物,明日一早,选些精明之士,随吾一道进山。”

“喏——”

羿巫长舒一口气,他还没准备好再次面对那个男人,望着伍员渐渐远去的背影,他知道,今夜难以入眠者不止他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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