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和，怎么不说话？”
“东南那些商行的票据，可从没有出现过像你所说，贬值的情况。”
“这还仅仅一家一户，所发行的票据。”
“钞法若是实施，便相当于朝廷发行的票据。”
“难不成朝廷的信用，还不如东南那些商行？”
见季秋迟迟不开口，李善长还以为季秋词穷，立马乘胜追击了一番。
朱元璋闻言，也是暗暗点了点头，显然李善长的观点，甚是合他心意。
原本朱元璋就打算在统一全国后，便采纳李善长的建议，实行钞法。
在朱元璋的认知中，实行钞法，便是让朝廷多了个无本万利的财源，取之不尽。
印刷宝钞的些许成本，在宝钞的高昂附加价值前，又算得了什么呢？
虽然季秋的话，被李善长打断了，但朱元璋依旧明白他的意思。
实行钞法，会给大明带来危害！
甚至后世大明，便是因为朝廷入不敷出，而灭亡的！
想到这，朱元璋看了看神情略微有些愁苦的刘伯温，想要从他脸上看出些端倪。
难不成，这些话，也是刘伯温这个老小子，暗示秋儿说的？
正当朱元璋在心中胡思乱想时，季秋终于开口了。
但并不是回答李善长的问题，更不是向朱元璋解释，而是看向刘伯温，十分恭敬的说道。
“老师，您教我的那些东西，我可否在此地，当众说出？”
刘伯温：“......”
老夫教你的东西多了！
你指的是哪個？
并且直觉告诉刘伯温，季秋接下来要说的东西，绝对和他没半毛钱关系...
冤家啊！
在心中默默地哀叹一声，刘伯温点了点头，脸上全是“你随便吧，爱咋咋地”的表情...
季秋还不忘对着刘伯温说了一句“谨遵老师教诲”，那叫一个执礼甚恭！
见状，朱元璋等人更是认定，这番观点，绝对是刘伯温教给季秋的！
不会有错！
朱元璋顿时不动声色的掐了掐自己，驱散疲惫带来的困意。
上次刘伯温“出手”，搞出的三条政策，每一项都可谓是于国有益，于朱元璋更是有益。
朱元璋非常期待，刘伯温这次又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惊喜？
“既然这样，干爹，那便把太子叫来吧。”
“我接下来要说的东西，于治国相关。”
“让太子听听，有益...”
朱元璋眼睛一眯，忽的露出一个笑容。
“你说什么？”
季秋一愣，心说我说话的声音不小啊？干爹咋还没听清？
耳背了不成？
心中嘀咕归嘀咕，季秋还是老老实实的复述道。
“我说，将太子...”
“哎哟！”
只见朱元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暴起，直接给了季秋一脚，大骂道！
“太子也是你叫的？”
“管咱叫干爹？管他就叫太子？”
“咋的？他不是你弟弟？”
“叫标弟！”
“该学的东西要学，不该学的东西自己心里有点数！”
“别给咱染上了一身酸臭气息，别别扭扭的，看着烦！”
“是...”
有些委屈的应了一声，季秋揉了揉屁股，顿感酸痛。
若是没有外人在场，季秋肯定就喊“标弟”了。
可李善长和刘伯温都在场，季秋寻思称呼不得正式一点？
谁曾想，这一叫，却是叫出了毛病，害得他挨上了一脚。
工作时间称职务，也有错了？
“哼！”
指桑骂槐的收拾完季秋，朱元璋冷哼一声，对着毛骧吩咐道。
“去将标儿喊来。”
不多时，身着明黄色太子服饰的朱标，便是匆匆到来。
看见季秋在场，朱标的表情明显很是兴奋，亲热之意，溢于言表，但还是规规矩矩的朝着朱元璋拱手道。
“拜见父皇。”
“父皇唤儿臣来，有何吩咐？”
朱元璋只是点了点头，算是回应，便对着季秋语气不善的开口道。
“臭小子，标儿来了。”
“讲吧。”
季秋也不废话，立马看向朱标，开门见山的抛出一个问题。
“标弟，我考你一个问题。”
“咱大明去年一年的银课是多少？”
朱标虽不明白季秋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但还是不假思索的答道。
“两万三千余两。”
见朱标答的这么快，平时肯定没少下苦功。
朱元璋顿时露出了欣慰的浅笑，对朱标的表现很是满意。
而朱标的答案，也揭露了未来的大明宝钞，为什么没有实行银本位，或者使用其他锚定物的原因。
大明，缺铜，更缺银。
若是放开宝钞与铜钱，白银之间的兑换，以朝廷的铜，银储量，根本无法满足全天下的需要。
此时，东南沿海已经出现不对百姓开放的商行，钱庄。
而挤兑的现象，也是时有发生。
未来朝中的大臣，乃至于朱元璋，自然也清楚这一现象，可能对大明造成的危害。
无奈之下，只好选择让宝钞作为单独的货币，进行发放。
但超发货币的危害，远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们，所能够意识到的。
如今，季秋点出这一危害，启发了李善长，让他立刻便想了一套自以为可行的法子，完善钞法。
“文和，朝廷的银课，一年所得确实不多。”
“不足以支持宝钞的兑付。”
“但民间的白银储量，远非你我可以想象。”
“只要通过税收，将这部分白银收取上来，依旧能维持宝钞的兑付！”
作为相国，兼朱元璋的后勤大总管，李善长在经济领域，显然是有两把刷子的。
对于东南那些商行的票据流通机制，原理，也有着自己独到的理解。
可李善长的这点见识，还是浅薄了。
有点本事，但不多。
绕来绕去，李善长想着的还是通过税收，从民间回收银两，乃至于铜钱的路子。
属于是重走张居正的“老路。”
想到这，季秋在心中默默叹了口气，无比感慨。
不同于东南那些官僚，张居正这人，想的是矢志报国，黎民苍生。
凭借自己的才华，背景微不足道的张居正，曲意迎逢，让东南官僚认为他是自己人，甚至还让他成为了下一任大明官员的领头羊。
可当大权在握后，张居正立刻背叛了自己的阶级，选择向曾经扶持过自己的东南士族开炮！
因为张居正非常清楚，这群官员，才是大明不断衰弱，糜烂下去的根本原因。
就冲这一点，张居正就对得起自己在史书中的地位，以及后世对他的评价。
一场轰轰烈烈的“张居正变法”，是张居正燃尽心血，颂出的绝唱。
更是他为了挽救大明，所做出的最后努力！
和历史上的所有变法者一样，张居正死后，也落得了个人亡政息的结局。
只有一小部分政策，得以保留下去，直至大明灭亡。
其中，便有所谓的“一条鞭法”，即取消实物税收，通通以白银折价，收缴白银。
而这个政策之所以能保留下来，并不是东南士族们，良心发现了。
仅仅是因为这个政策，对他们来说，有利可图！
而这个政策，最终也导致了大明的灭亡！
一心救国，人亡政息。
仅有几项被留下的政策，却还导致了大明的灭亡！
何其可悲！
但张居正所作出的努力，这一次，不会白费。
一个来自后世的灵魂，将沿着他那条充满遗憾的道路，指引大明走向他所梦寐以求的未来！
收敛思绪，季秋看向满是自信的李善长，豁然开口道！
“二老师的意思，我明白。”
“但我也有一个问题，想要请教二老师。”
“既然要从民间征收银钱，作为税收。”
“请问是统一向全体百姓征收呢，还是只向某一个特定的群体征收？”
李善长不假思索，用理所应当的口气说道。
“既然是税收，当然是要向全天下的百姓征收。”
“毕竟宝钞可是面向全天下发售的，不如此，如何从民间获得足够的银钱，进行兑换？”
“哦...这样啊？”
季秋看似认可的点了点头，忽的图穷匕见！
“那要是这样的话，请问普通百姓，那些靠务农为生的百姓，该从何处获得银钱？”
“当然是售卖粮食，再上缴...”
话说到一半，李善长忽然意识到了什么，额头上瞬间便遍布豆大的汗珠！
作为当世一等一的聪明人，李善长能够快速理解“通货膨胀”的含义，自然也能举一反三！
而季秋刚刚的话，直接指向了一个李善长已经明白，但不知其含义与后果的未来！
通货紧缩！
“朝廷选择向民间征收银钱，作为税收。”
“为了缴税，普通百姓就必须想办法获取银钱！”
“而为了让宝钞有着足够的银钱，进行兑换。”
“朝廷就必须储存大量的银钱！”
“这样一来，市面上流通的银钱，就会减少！”
“当银钱变成稀缺货，其价值便会大幅度上涨！”
“一石粮食能换来的银钱，便会大幅度减少，百姓就只能出售更多的粮食，进行缴税！”
“而这还会加剧银钱的价值上涨！”
“当所有人都意识到银钱未来的价值，还会不断上涨。”
“二老师，你猜猜看，会发生什么情况？”
霎时间，在场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李善长身上。
便见李善长已是大汗淋漓，几不能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