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
万年熟悉的声音让倪定得以回神，倪定大步上前，俯身，死盯着万年看了几秒，额角太阳穴重重跳了两跳。
“手机怎么不通？”
“摔坏了，我原本还以为……”
原本还以为有坏人尾随她，但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解释完，万年不自觉朝窗外的夜幕看了一眼，回头时，又一次望见倪定眼里通红的血丝，觉得此刻的他看上去很不对劲，甚至像没听见她在说话。
这让万年有些不知所措。
万年昂头，轻轻扯了扯倪定的衣角，正欲重新解释一遍，倪定却突然走向了大厅另一侧，紧接着，微拧着眉心回头，抬手和万年做了个让她等等的手势。
酒店大厅空旷而明亮，倪定那距离与万年隔得有点儿远，万年看见他在打电话，却并不能听见他每一句话在说什么，只依稀感觉到他语速很快，像是在和人解释着什么。
“这人是你哥哥？”
“嗯……是吧。”
“什么是‘是吧’？”
“有点讨厌把他当哥哥……”
“和他吵架呢？话说你们家这基因真是逆天。”
“……”
感慨完，值班经理笑了笑，视线从倪定身上收回，又跳跃着点到了万年身上，显然是觉得这两人都足够赏心悦目。
“你这手机要修吗？”郑姓小哥也抬头看向了万年，“要不留个联系方式吧，修之前你可以先问问我，我叫郑洋。”说完，似是怕万年不同意，又立刻补了一句：“别被坑了。”
道了声谢，万年点点头：“好。”
紧接着就开始报自己的号码。
而就在这时、在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把号码报完之时，一双骨节分明的手就已不打招呼地倏然而至。
“摔成这样没必要修了，买个新的。”
说话间，倪定直接从郑洋手里拿回了万年的手机，看也不看就递还给了她。
万年愣了一下，倪定又问万年：“你来这儿是想明早送送我？”
他这话说得很直白，是万年从没想过的那种直白，闻言，万年下意识咬紧了唇，尽管倪定一个字也没说错，仍然羞于回答和承认。
这种像是要把一切都剖开的直白让她有些抬不起头。
“是。”万年深吸一口气，“不知道你要出国，不然该提早请你吃顿饭的。”
倪定眼尾一挑，万年神情却忽地认真了不少：“哥哥，我其实是想谢谢你……”
然而话没说完，就被倪定冷声打断了。
“来时带了什么？”
“什么都没带。”
“行。”倪定言简意赅结束了对话，“送你回去。”
…
夜幕下，车子驶入高速，像是要驰进黑色的海。
万年本以为倪定只会送她到车站，却不想，他给自己也买了张票。
“可是你明早不是要赶飞机吗？”
“航班能改，把你送到家再说。”
到达浔陵市时，出站口附近有个醉醺醺的男人，男人不知喝了多少酒，路走得跌跌撞撞，还对着零星的过路女孩摇头晃脑地吹起了口哨。
就是在这一秒，倪定忽然牵住了万年的手。
他动作既不自然也不温柔，极其用力、极其刻意，令万年陡然僵在原地的同时，不由自主嘶了口气。
“哥哥？”
万年下意识想要挣开，倪定力气却一毫不减，相反，近乎凶狠地握了握她，又骤然脱去了力气。
尖锐的鸣笛就是在这时响起的，万年应声回望，居然看见了一辆熟悉的车。
“这儿呢年年！”
按下车窗后，倪清筠对万年大幅度挥起了手。
…
倪定没坐进后座，径直去驾驶位换下了倪清筠。
而万年没有想到，车里不止有清筠干妈，爸爸和妈妈居然都在。
一上车，蒋盈就猛地捧住了万年的脸，仔仔细细端详起了她，眼圈都是红的。
万振鸿则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看着万年严肃道：“下次不许这样了，还骗你妈妈说去和谷灵阳看通宵电影！？”
“……”
是的，在外过夜万年是一定得和家里报备的……
但她不想说自己要去见倪定，想到谷灵阳正好在外疯玩，就和她提前打了个招呼，搬出了她当作外出的借口……
此时此刻，在车里，爸妈当着倪定的面拆穿她，万年忽然有些脸热，想到自己不久前还语气官方地说要请倪定吃饭，有种作势装腔的妖怪小喽啰被打回原形的感觉……
坐立不安地往后缩了缩，万年眼皮一颤，竟从车内后视镜中对上了倪定近乎幽深的视线。
车子已经启动，平平稳稳地朝前开去。
倪定不看她还好，一看她，万年手心就又开始发麻发热，想到他刚刚牵住了她，牵她的那只手掌心厚实有力量，似乎可以完全包裹住她。
那一瞬好像有些不真实，万年喉咙哽了哽，副驾上的倪清筠也回过了头，朝她笑道：“哥哥都吓坏了，说你被人尾随，还打电话报了警。”
报警！？
万年一怔，意识到自己带来了多大的麻烦，茫然无措地张了张唇后，就连耳尖都红得彻底。
倪定却淡淡开了口：“没事就好。”
倪清筠又问：“年年，你怎么突然跑到南淮市去了？”
这个问题简直就是第二个惊雷，万年正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倪定又已伸手，不发一言地调出了一首歌。
下一秒，旋律声在车里流动了起来，鼓点一下就盖过了车里的人声。
看见倪清筠收回视线，万年觉得自己终于又能喘一口气，而一回头，爸爸和妈妈的眼里也写着如出一辙的疑问。
倪定就在这时替她解释：“小午想提前逛逛南淮大学。”
他说得漫不经心，因此似乎反倒能使人信服。
闻言，倪清筠点了点头：“挺好，有机会你是该带她好好逛逛。”
可说这话时，倪清筠神色并不像语气那般轻松，反而，转头盯起了倪定眼里仍未消散的那一点儿血丝，眉心渐渐拧了起来。
…
倪定直接把车开到了万年家楼下。
时间挺晚了，按理说，这个点应该好好休息，蒋盈却非拉着倪清筠和倪定一起上了楼。
毕业季，常常有学生家长想送礼感谢蒋盈和万振鸿，他俩的原则是所有礼物一概不收，但也有例外，譬如前阵子有个外地家长，千里迢迢送来了自己亲手做的家乡特产，那东西算不上贵重，心意又实在难得，他们就收下了一袋。
如果一样东西能让万年这样挑剔的小馋猫都赞不绝口，那味道肯定就次不了，也因此，蒋盈才非要倪清筠上楼拿点儿。
这个点，俩人自然不会久坐打扰，准备拿到特产道个谢，简单喝口水就走。
进门后，倪定目光落到了茶几上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陶瓷杯上，倪清筠紧跟着他看了过去，一看清楚那杯子上的彩绘形状，身形怔然一瞬，紧接着，不动声色地抿了口杯里的水。
把车开进别墅车库时，时间已经将近两点。
解下安全带，倪清筠头都不回就开始往外走，不但没有等倪定，甚至连看都没有朝他多看一眼，整个人的气压低得不同寻常。
倪定进门时，客厅里的灯没开，倪清筠则坐在黑暗里，一下一下揉着太阳穴，听声音就知道有多心力交瘁。
“倪定，有一句话你小时候我常常挂在嘴边……”
“人不龌蹉就够了。”
倪定记得。
倪清筠这个人没有什么大道理，小时候周和裕讲天下兴亡激流勇进，倪清筠就只讲人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她很少发火，如果发火那就说明事情是真的触到了她的底线。
灯打开的那一秒，倪清筠随手拿起身边的抱枕向倪定砸了过去：“那你还不解释解释！？”
万年桌上的陶瓷杯和倪定手里的那一个明显是情侣款。
如果倪清筠没有记错的话，她最早见到倪定用它喝水还是在好几年前。
好几年前……
那时候万年多大来着？十五岁还是十六岁？他是怎么能下得去手？
这一秒倪清筠是真的觉得动手都不够自己解气了，可是她准头不好，并没有砸到倪定，却砸到了倪定一旁展示柜上的陶瓷摆件。
陶瓷摆件从倪定头顶跌落的那一秒，倪清筠惊得骤然站了起来，可倪定没有躲。
他真的就那么站着，任由重物砸在肩上，两颊下颌线收得很紧很紧。
倪定不知道倪清筠已经留意到了万年的陶瓷水杯，也不清楚她心里弯弯绕绕的误会。
他只以为，她看出了自己对万年的感情，已经不单单只是照顾一个妹妹那么简单。
所以倪定心里才这么的不是滋味，而这感觉对他而言非常陌生。
肩上传来疼痛时倪定才得以弄清楚，这种不是滋味的滋味原来就是委屈。
可万年电话中断的那一秒他是真的觉得自己要疯了。
手机里巨大的轰鸣声听上去像是飞机起飞，拦到车去往机场的路上，倪定一边报警，一边一次一次让司机提高车速。
那一路的感觉倪定有生以来都不曾体会，好像全身上下的血液都不能继续流动，耳边只有万年细弱的哭腔，以及她慌慌张张带来的那个消息：万籁俱寂的夜晚她在陌生地点被人尾随。
陶瓷摆件已经碎了一地，这一下想来应该不轻。
倪清筠又心疼又气愤，冷笑着点点头后，跑到倪定屋里拿出了他桌上那个幼稚兮兮的陶瓷杯。
“这么耐砸啊倪定？要不我把这个也砸你肩上？”
“……”
倪清筠当然不会真的砸，可是倪定是真的当了真，她话一说完他就一连往前踏出了好几步，迈步时甚至急得一脚踩住了一片碎瓷。
而也是到这时，倪定才陡然意识到倪清筠误会了什么，不可思议地拧起了眉：“你在想什么？我对小午这颗心从来不脏。”
…
倪定说出“脏”这个字的时候，倪清筠觉得自己的心都被揪了一下。
然后她才意识到自己究竟对倪定进行了何种揣测。
她这个儿子明明她自己最清楚不过——家世和长相从不曾助他增长过一丝一毫的傲慢，那一颗笃志向前的少年心，从来从来很干净。
“那你刚刚为什么不躲？”倪清筠心虚地问。
“想事情。”倪定不由分说地拿过了倪清筠手里的陶瓷杯，然后就去找药箱，准备处理一下脚上的伤口。
“想什么事情想得这么认真？”
“怎么追女朋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