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没想过自己一大早就会收到倪定的消息。
看见“早安”两个字时她脑子里满是深重的迷茫,觉得这俩字儿和倪定特别不搭。
然而倪定还不止说了个早安,他还发来了一段长长的文字,解释了自己这一趟出行的目的。
倪定似乎是要去参加一个中外合作的交流会,那个交流会中英文混杂还满是学术用语,万年根本看不大懂。
不过万年很快就提取到了关键信息,约莫在她开学两个月后,倪定就会回南淮工作,总之不会在异国他乡停留太久。
这条消息万年却有些不知道该怎么回。
一方面,她仍然感到羞怯,为自己昨夜里弄出的那一大通动静。
另一方面,她有整整两年的时间没对倪定进行过消息轰炸了。
现在再和他聊天,会觉得特别不自在,怎么都不是以前熟悉的感觉……
…
九月初,分明已立了秋,操场仍闷热得像是一个硕大的蒸笼。
新生军训就在这时拉开了帷幕,温度最高的几天,每一天都能把人累得够呛。
这一天结束军训,万年和室友们吃着甜滋滋的冰西瓜,聊起了各自的毕业旅行。
宿舍里有一个叫郁静菲的姑娘,人来自吉林,万年听见她提起长白山,想到倪定曾去长白山滑过雪,问起了那儿的雪场。
“怎么?你之前去那儿滑过雪吗?”
“没有,我只是有一套雪具,还从来没用上过。”
“什么雪具,像圣诞老人拉车的那种雪橇吗?”另一个女生张琛琛也加入了聊天,她是海南人,压根就没怎么见过雪,对这话题很感兴趣。
翻出照片给张琛琛看的时候,万年很有些不好意思,感觉自己正拿着倪定的礼物和新朋友们一顿得瑟。
结果郁静菲也好奇地凑了过去,只瞥了一眼就倒吸了一口凉气。
“土豪啊你!
“不是……是别人送给我的!”
万年立刻开始识别图片查价格,看见那串数字后人都快要傻掉,数了数居然真的有五位数。
而宿舍里的话题转得极快,万年话音刚落,聊天的气氛就驶向了另一个八卦的方向。
“别人?男朋友送你的?”
“不是!”
“追求者呀?”
“不不、更不可能是!”
“不是就不是你结巴什么?”
“……”
到后来万年干脆投降,说:“是我以前喜欢的人……”
众人敏锐地捕捉到了“以前”两个字,问起了万年那人是不是渣男,要不然她现在怎么不喜欢了。
万年:“……”
这问题让万年有些发怔。
现在真的不喜欢了吗?
好像不是……
可是喜欢他时,一颗心要么就在云里,要么就在泥里,总之就没怎么安定过。
万年其实是有一点害怕的。
好不容易才习惯了身边没有倪定环绕的时时刻刻,她害怕再体会到昔日里那般动荡起伏的情绪。
这些天倪定发来的消息万年也回得很客气。
有好几次倪定问她在干嘛,她都只简单带过,从来不和他有来有回地和抛话题。
“所以你现在没喜欢的人啦?”
万年违心地点了点头。
…
军训结束的那天上午,信管院几个班在操场上组织破冰活动。
游戏结束的中场休息时间,万年接到了倪定的电话。
倪定打来电话时,有一个男生正好借着大冒险来问万年要微信,见了万年,他一句话说得颠三倒四的,身边的一帮朋友因而还开起了他的玩笑,说你行不行啊,见了我们系花就结巴?
这闹哄哄的景象让万年无端有些心虚,电话接通后迅速换了个地方。
四周围已经安静了下来,倪定却隔了十来秒才开口说话。
“系花最近在忙什么?”
“你别胡说……”
“嗯,所以其实不忙,不忙怎么不及时回我消息?”
“忙的!这会儿还在忙着听一个教授的讲座呢……”
“哪位教授啊?军训刚结束就给你们开讲座。”
“……”
“哥哥!”万年打算转移话题,这一声哥哥就是明明白白的服软,“你那边不是还没天亮吗?”
而倪定显然不吃她这套:“讲座什么主题?和我也讲讲?”
“……”
到后来,这声音竟像是近在咫尺,有一阵风吹来时,其间玩味的语气便于一瞬变得更加清晰。
万年不敢置信地回过头去,倪定已挂了电话大步上前,微微抬手屈起掌心,压着她头发虚虚晃了一把。
一个揉头发的动作,不太熟练,但很亲昵。
手心传来的热气太真实,万年直接愣在了原地。
“你怎么……”
“我怎么提前回来了是吗?”
倪定笑了笑,心想,某个小姑娘受了委屈都不亲近他了,回消息要多冷淡有多冷淡,要是再不早点儿回,给他忘到九霄云外了该怎么办?
“事情提前完成了。”倪定说。
而就是在这时,操场不远处有两个社牛男生在破冰现场表演起了相声。
倪定于是给万年递去了个似有似无的笑,问:“你这讲座挺别致啊?”
“……”
这感觉多奇怪,倪定看着她,眼里那点儿笑像是从心底溢出来的,万年心里响起了一级警报。
这男人又在一无所知地释放自己的魅力了,万年身形定了定,告诫自己,万年你可一定一定要顶住。
“我、我室友该叫我回去了!”
根本不容易顶住,万年下意识想逃,然而一转身,与三双滴溜滴溜的黑眼睛兀地对上,三位室友眼里都写着好奇,一颗颗八卦之心昭然欲揭,没一点儿要把她叫回去的意思。
万年:“……”
倪定就在这时开了口,声音也像是一双无形的手,用指腹一点儿一点儿摩挲着万年的头皮缓缓传进她耳蜗。
“你们好,我是倪定,是万年的……”
“——哥哥!”
万年抢着替倪定说完了介绍。
“哦,原来是哥哥啊!”郁静菲朝万年眨了眨眼,“我们刚还说,不会是你以前喜欢的那个渣男吧……”
她话音刚落,咔嚓一声,空气里好像有一块冰碎掉了,万年感到身后有一瞬气压很低……
“渣男?”
倪定已经缓步上前站定在了万年身边。
看向万年时他微垂着眼眸:“哪个渣男啊小午?不如哥哥帮你欺负回去?”
短短一句话,俨然还真就是个温柔靠谱的大哥哥……
可是是她听错了吗?
这语气里为什么藏着一点儿恶劣?
“小午是什么?”室友们问。
“小名,不重要!”万年羞愤得不行,推着倪定就往一旁走。
走远了她开始给他划定地盘:“你不要乱跑,就在这里等我!”
“我去那儿不行吗?”
“不行!”
倪定不说话了。
这让万年觉得自己有点凶,想了想又放低声音轻声解释:“我们在破冰团建呢,同学要是知道还有你在一旁跟着,会觉得我很不独立的。”
开学时有个新生来报道,家里跟了爸妈姑婆爷奶一家十来口,就被郁静菲暗地里狠狠嘲笑过,这事儿让万年记忆很深刻。
“行,是我给你丢脸了。”
“我不是这个意思!”
倪定这人怎么这样?
忽然就变得这么的难以招架……
万年耳尖都快红了,而倪定从那一抹薄红上收回视线,心想,原来这么不经逗。
有热风缓缓拂过,他心底传来了几丝刺刺的痒。
再看向万年仿佛盛了一捧秋水的眼睛,发觉她眼尾那处皮肤很薄很薄,想象着他的手只要轻轻揉一下,应该也能透出一点儿红。
下一瞬自己都被自己这念头吓了一跳。
正色几分后,倪定淡淡答:“知道了,就在这里等你。”
…
夏风透着几丝劲热,最后一个游戏万年玩得心不在焉。
方才离开时她问倪定来找她有什么事情,结果倪定客客气气地说请她帮个忙。
她能帮倪定什么忙?
操场上已经出现了一阵小范围骚动,不断有女生从倪定身前来回折返,万年看见倪定给自己挂上了耳机,低着头自顾自划手机的那副派头都和别人不一样。
两人已经有好久好久没一起单独出过门了。
走出操场后倪定忽然带万年去了趟学校的快递站,拆了快递也不自己拿,拆一个就往她手里塞一个。
走出快递站时万年脖子上就多出了一个挂脖小风扇,脑袋上也多出了一顶宽宽大大的遮阳帽。
手里的小风扇嗡嗡的响,树荫下这段路变得很凉快。
“帮你什么忙呀?”
“新租的房子里什么家具都没有,帮我一起挑点儿家具。”
哈?
万年立刻抬头去看倪定,然而帽檐太宽了,她需要把头抬得很高很高才能看清他。
从这个角度,万年看见了倪定脖颈上一层细细的绒毛,又看见他凸起的喉结轻轻滚了滚。
见万年呆呆看着他不说话,倪定伸出长指在万年额上点了一点。
“找你帮个忙这么不乐意?”
万年当然没这么不讲良心,她刚刚还收下了倪定七档变速的小风扇呢!
她只是想不明白倪定怎么不直接去租带有全套家具的房子,毕竟拎包入住多方便?
可倪定这个人就是有着自己各种各样难伺候的生活习惯。
到了家具城,餐桌要橡木不要榉木的,地毯要羊毛不要化纤的,就连床的尺寸都只看两米乘以一米八的。
万年早听清筠干妈说过倪定很早就在自己赚钱,可尽管这样还是觉得他很浪费,租的房子凑合凑合不就得了,干嘛这么上心呢?
“倪定,你就一个人睡,干嘛非得买一米八的床?”
万年苦口婆心,她觉得很没有必要而且占地方,然而话音刚落,倪定挑床单的手倏然一顿,紧接着就俯身向下望进了万年的眼睛。
刹那间,那一双好看的眉眼近得不同寻常。
万年呼吸略滞,为了掩饰,语气反而正经了不少:“哥哥你别太浪费……”
倪定却笑了声:“哥哥在你心里就这么可怜?以后都只能一个人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