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周三，黎美雨出院。
林璃专门选了个中午的时间，方便顾承屹跟她办完手续时候，继续去做心理咨询。
毕竟军人的外出时间总是很有限。
账单是顾承屹结的。
因为住了有那么久，虽然医保能报销一部分，但也是一笔不大不小的开销。
结算完之后，林璃见他丝毫没有要把账单拿给黎美雨的意思，还特意问了一句，“你确认要做隐姓埋名的雷锋么。”
顾承屹笑着，语气笃定，“嗯，别让她知道。”
“为什么？”
“她不会想看到我。”顾承屹低头看着她，语调有种微末的自嘲。
林璃怔住。
在她跟黎美雨相处的半个月中，她好像并没感受到她对顾承屹有过多的仇视，或者憎恶。
不是还叫他一起去吃饭吗。
“所以你专门过来，就是为了替她办结算出院，然后远远的看着？”
“是。”
“好吧，雷锋大人。”
“对了，”林璃从身后递过一个袋子，恭敬的举到头顶，“这是您的衣服。”
似乎是看他情绪并没有特别高涨，林璃又插科打诨的补了一句，“花了一百块的干洗费——能给我当一下雷锋吗。”
顾承屹笑着放下袋子，很自然的揉了揉她的发顶，笑道，
“不。”
顾承屹的手掌很暖和，触到她头顶的时候，好像有一股莫名的温柔。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直讨好主人的小狗。
不过，这样也并没有什么不好。
林璃回到病房的时候，黎美雨已经自己收拾的差不多了。她入院的时候很多东西都是现买的，所以要带回去的东西也并不算太多。
黎美雨的外伤和软组织挫伤基本已经恢复了，骨折的石膏板也早已卸下，剩下的，就是回家静养。
“就只花了这么少吗？”
“嗯，现在医保能报销很多。”林璃笑着解释。
黎美雨看着账单仍有些不敢置信，但毕竟是林璃去办的结算，她也没说什么。谢过了林璃之后，便继续收拾行李。
“在医院这些天多亏了你。”黎美雨把快收好的东西放在一起，轻轻握住她的手，笑着，“你有空就过来，阿姨给你做好吃的。”
林璃笑着点头，又把她的出院报告和病历都放进一个文件袋，“那我要吃水煮牛肉，鱼香肉丝……”
帮她拿好行李之后，林璃才看了看她的眼睛，语气有些谨慎，“顾承屹说今天太忙了，就不过来了。”
“没关系，”黎美雨好像早就知道这个结果，微微的摇了摇头，“替我谢谢他。”
想了想，林璃又补充了一句，“阿姨，其实顾承屹他……”
她看到黎美雨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
犹豫了片刻，她还是克制的问出口，
“您还在责怪他吗？”
她看向黎美雨，她的眼眸低垂着，脸上的表情都黯淡了好几分。
“不会。”
“他可能会觉得我不想见他。”黎美雨把换下的病号服叠得整整齐齐的，淡淡的叹了口气，“虽然一开始确实是。”
此刻的病房里很是安静，静得能听出黎美雨嗓音里那一点点颤。
“我也恨过，是他把文新带出去的，又为什么不带他回来。”
她的唇角瘪了一些，微微张口，抿了又抿——
“直到我知道，他在中弹之后，耗了半条命，又一瘸一拐的回去找文新……”
“他说的吗？”
林璃从来没有听他说过关于那次任务的具体情况。她原以为，他是不想再提起的。
“不是，”黎美雨的语气冷静又平淡，“是换防之后，他们团长说的。”
“他过来的时候，只是闷着一声不吭，任由我打骂。”
周围的空气似乎骤然落入一个真空的环境里，这略带压抑的空气，几乎让林璃的鼻子发酸。
她大致能想到当时的场景。
大病初愈的顾承屹沉着脸，就那么毫无生气的站在黎美雨家门口，低垂着眉眼，也不做任何解释。
任由黎美雨大骂他是罪魁祸首，是害得牛文新死无葬身之地的人。
是把他带出去执行任务，却再也不能把他带回来的人。
落寞中带点狼狈，和很深很深的灰暗。
黎美雨把行李包拉上拉链，深深的吐出一口气，“而且我也知道，他是因为文新的关系，才换防过来，方便照应我。”
她看着地板上的影子，很久之后，才缓缓道，
“他尽力了，我不怪他。”
看着黎美雨坐进出租车里，林璃才挥着手告别。
在办公室处理完一些手上的紧急事项之后，林璃又把自己埋在无穷尽的病历里。
黎美雨刚才的那番话，好像一道重锤砸在她的心里。
原来她早已释怀。
可是顾承屹仍以为自己还是那个被嫌恶的罪魁祸首，仍背负着一位母亲对于失去了独子的泣血怨恨。
就像他以为林璃会记恨他十年前撞伤自己一样。
“怎么回事林医生，”张可然看她眼神愣神的看着电脑上的病历报告，双目失焦得无神。
她鄙夷的看了林璃一眼，几乎是从鼻息里哼出两个字，“有病？”
“多少是有点。”
“好好说话别抽风。”张可然一看她的样子就是为情所困，她作为新时代的独立女性，最见不得一些恋爱脑，尤其是像林璃这样的，高知大美女。
“你对杀子之仇怎么看，假定你是死者亲属的话。”
“我去，那肯定是不共戴天啊。”张可然可真佩服她一张口就是这么惊天大锤，突然来了精神，“你又看了什么电影？”
“……”
当然不是电影，可是她也没法跟张可然说这些其中的过往。
林璃苦恼的拿过一张纸，敲了敲笔头，“假定，你意识到对方是过失杀人呢？”
张可然显然被她这个表情惊了一下，联系到她刚刚的失神表现，尖酸的嘲讽了一句，“别告诉我……你杀了人？”
“什么脑洞啊，”林璃掐了她一把，“你就回答我的问题，作为亲属，这个仇怎么看。”
张可然缓了一口气，实在不明白这些问题有什么要讨论的，
“人死了就是死了。”
“原因是怎样，被害人亲属并不关心。”
林璃有时候是很佩服张可然的冷静清醒的，任何她自己理不清的问题，张可然都能一语惊醒梦中人。
所以，顾承屹肯定也是会那么想的。
不过今天仍是她一周仅有一次的见到顾承屹的机会，林璃心里很清楚，她想把他从一年前的泥潭里拉出来，还需要很多很多的努力。
于是厚着脸皮，往那个熟悉的对话框一字一字的输入：
“今天还有机会请顾少校吃晚饭吗？”
过了很久，顾承屹的咨询似乎是做完了，林璃才看到手机上的两条新消息。
第一条消息：
“今天有事，要先回部队。”
第二条消息，来自这条消息的五分钟之后：
“不过，可以送你回家。”